第七十四章(第3/4頁)

十指緊扣著,無限安心。

老徐在半夜醒來,鎮痛泵的作用還在繼續,他有些麻木地睜開眼,並未感覺到疼痛。

入目所及是趴在身邊睡著的徐晚星,他也不過是動了動手指,她就立馬驚醒,叫了聲爸。

隨即,坐在長椅上的一排人都醒了過來,紛紛湧上前。

徐義生笑了,“都圍著我看國寶嗎?”

開口才發現,幾乎只剩下氣音。

嘴唇幹裂,渾身乏力,除去動動手指,他幾乎不能再有別的動作。哪怕腦子裏混沌不清,有一個念頭異常清晰。

徐義生想,終於還是大限將至了。

他用力地側頭看著徐晚星,扯開嘴角笑了笑,“又叫你擔驚受怕了。”

那一抹笑綻放的瞬間,徐晚星就哭了。

她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嗚咽著說:“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晚星,和我說說話。”

“不,你先休息,明天醒來我們再說——”

“聽爸爸的話,現在說一句是一句。”

他異常清醒的目光令徐晚星悲從中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墜,砸在他心口,如遭雷擊。

徐義生想擡手為她擦淚,卻發現這樣簡單的動作也做不到了,他笑笑,說:“爸爸不中用了,今後要靠你自己了。”

病房裏安靜得像是被抽了真空一般,連喘氣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徐晚星搖頭,死死握住他的手,“不,你好的很,你還會好起來——”

“晚星。徐晚星。”

他用盡力氣叫女兒的名字,看見她朦朧的淚眼,嚴厲地說:“你給我振作一點,哭哭啼啼,哪裏像我徐義生的女兒?”

於是徐晚星擡手用力地擦著永不幹涸的眼淚,“好,我不哭,我不哭。”

“我知道你很辛苦。”徐義生定定地望著她,“不瞞你說,我也一樣,我也很辛苦。”

七年了,從還抱有希望,到身體的每個器官都仿佛枯竭一般。這一個月來,吃什麽吐什麽,因為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他明白自己大限將至,可因為不舍,所以還強撐著。

那麽多個日日夜夜,癌痛令他生不如死,可一想到徐晚星,他還咬牙活著。他多不甘,不甘自己渺小平凡一輩子,連人生唯一的光輝時刻都無法見證。

他多愛這顆星星。多希望自己能再堅持得久一點,至少看見她有個家。至少看見她穿上白紗,成為某個傻小子的新娘。

他有多不舍,就有多不甘。

可是人生沒有那麽多如願以償,他從老天爺手裏多偷了兩年,自私地多拖累了女兒兩年。

徐義生笑了,目光明亮地看著女兒,說:“晚星,你讓爸爸走吧。”

徐晚星淚如雨下,不住地搖頭。

“再聽一次爸爸的話吧。”他笑著,疲倦地閉上眼,“爸爸累了,想好好睡個覺。生病這麽久,一次也沒能睡好……”

用盡最後的力氣,徐義生抽出手來,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針。

他說:“下輩子,爸爸會爭取做個風風光光的有錢人,把日子過好。到時候,你再來當我的女兒,好不好?”

那一夜,在徐義生的要求下,醫生為他注射了一支嗎啡。

他精神大振,說了一夜胡話,後來已然神志不清。天亮時陷入輕度昏迷,間或說句話,再無其他。

檢測儀都安上了,心跳、呼吸,所有的數據清晰可見。

病房裏安安靜靜,誰也沒有走,誰也沒有多言。

上午十點整,徐義生的呼吸逐漸變得綿長清淺。徐晚星寸步不離守在床邊,一直握著他的手,低聲說:“謝謝你。”

徐義生的眼皮動了動,卻最終沒能睜開,只氣若遊絲地回應她:“謝謝你。”

一模一樣的三個字,各中含義只有徐晚星一人明白。

那些年裏,當所有人都對老徐說:“多虧有你,如果不是你養大了這個孩子,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今天。”

而老徐總會笑著說:“不,是她成全了我,該我謝謝她。”

因為沒有她,他還是那個家不成家的單身漢。

沒有她,他這輩子是死是活、是好是歹,都無人在乎,包括他自己。

如果不是那一夜,這顆星星落入懷裏,他此生都將微不足道,渺小暗淡。可因為她的出現,他也有了牽掛,有了希冀,有了喜怒哀樂,有了人生的每一個光輝時刻。

安靜的病房裏,他躺在雪白一片的病床上,對徐晚星說出了此生的最後一句話。

他說謝謝你。

千言萬語,都藏在這三個字裏。

十一點四十七分,監控儀上一切歸零,心跳變成了一條無限延長的直線,宣告著生命的終結。

醫生拿來死亡記錄,例行公事,宣告病人的離去。

徐晚星依然一動不動握著父親的手,直到失去溫度。

踏出醫院的那一刻,天是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