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霍將軍, 馬已被剖開了馬腹。”

永平侯特意去城內請來仵作, 為馬匹驗屍,驗屍過後,永平侯說道:“看來不像是有什麽異端。”

霍珩冷眼瞥過去, 撞見永平侯充滿了擔憂, 直至此時也沒放松下警戒的臉, 不知何故竟是一笑, 露出兩行雪白的齒來, “有什麽異端, 要看過方能知道。”

棗紅馬臨死之前,是直直奔向水榭馬車的那匹馬而來的。霍珩依稀記得,當時它還曾親昵地蹭過黑馬的脖頸, 一直到死前, 整匹馬都是亢奮激動的,不如平日伏櫪之時溫馴。

長安貴族,以豢養馬匹門客為傲,並時興攀比,而這些貴人們未必個個都會騎馬,因而他們所養在馬廄中的馬匹,都是個頂個的溫馴。這都是讓馬奴馴服了的乖馬, 通常情況下,它們不會發狂傷人。

永平侯頓了片刻,並未阻攔,他躬身朝霍珩一拜, “請霍將軍過目。”

霍珩負手走出,領著一幹人去查探那已被心急剖腹的馬。

花眠醒了又睡,終於再度醒來,天色已是漆黑,屋內燃著兩支紅艷的高燭。

屋外傳來了動靜,她揚起細頸,少頃,嘉寧長公主披著一身冷雨而來,嘴裏兀自罵道:“什麽鬼天氣,白日裏還艷陽當頂,晚上就下大雨了!”她目光一凝,正頓在花眠身上,花眠看著格外虛弱,人懨懨地挨靠著軟枕,唇色都是白的,劉灩君呆了片刻,立時便朝她快步走來,“眠眠,你好點沒有。”

她人才回了水榭沒多久,凳子沒坐熱,霍維棠便過來對她油腔滑調、動手動腳,劉灩君氣得踹了他好幾腳,正發愁要脫身,沒曾想,立時又傳來了花眠受傷的消息。

劉灩君嚇了一跳,生怕她和腹中骨肉有了不測,雨具也沒拿,頂著蓋頂的彤雲便往外走。

霍維棠本想跟來,被劉灩君請回家中的壯漢摁住了。

劉灩君被冷雨澆得渾身濕透了,薄綃紗裳服緊黏著身子,妝容也是全被雨水沖毀,臉側還凝著一道一道暗紅的胭脂印子。不論是因為自己本身還是因為腹中骨肉,婆母都是真正在意著她的,花眠領這份情,心中滾燙。

她本想立時下床去,看看為她受傷的棟蘭,但霍珩特意留人交代過,不許她動彈分毫,花眠無奈。幸而劉灩君知道她心思,“來之前就聽說了,那小丫頭傷勢有些嚴重,但要不了命,而且醒得比你還早,就是還不能挪動,只好讓她暫時就歇在沈園。沈園的主人自然賣我和永平侯的情面,答應將她留下好生照料了。明日一早,我帶著你回水榭。”

她俯身,手掌貼住了花眠的小腹,松了口氣。

“穩妥便是好的,這一路嚇壞……”

劉灩君好面,這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但花眠知曉婆母的擔憂,她頭一偏,便靠在了劉灩君的肩上。

“婆母真好,特意為我而來。”

劉灩君不大自在,卻也沒推開花眠,只哼笑一聲道:“我好個鬼,我還不是為著你腹中我的孫兒,莫裝乖。”

但她和霍珩偏偏是吃這套的,嘴頭依舊是比鴨嘴還硬,但實則已是不自覺喜形於色。

寧靜了半晌之後,一陣冷風寒雨沖開了窗欞,刮入裏間,吹得劉灩君身上愈發冷,幸而綠環聰穎,一早地問柏離借來了幾身衣裳。柏離給的都是大紅大綠的裳服,事急從權唯有將就,劉灩君皺著眉頭挑了一身紅裝換上,回頭闔上了窗扉。

劉灩君靠著鶴頸芙蓉紋半人高燭台,在燭火熠熠之處小立,將紗罩落下,燭火暈染開來,寢屋內被照得透亮。

她回頭說道:“霍珩還不回來?”

花眠挨著軟枕,微微含笑:“他過會才能回來。他去查兇手去了。”

“他能查到什麽?”劉灩君搖頭,對自己兒子不靈光的腦袋很是不信任,凝著柳眉又說道,“但必須嚴懲,什麽人,竟敢,竟敢對我們家的人不利。本公主這回若是饒了他,‘劉灩君’三字就倒過來寫罷了!”

“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作亂,觸及到公主的眉頭。”花眠的笑容微微一滯,末了,她直起身,箕踞坐起。

劉灩君目露驚愕,“何意?”

花眠說道:“連同上一次,他們拐走公主,這已是第二次了。但這次,是沖我而來的。”

“婆母,傅君集當初來長安時,才藻絕艷,蘊藉風流。婆母見過當時盛況,京中貴族,無不爭相引以為友。”

劉灩君記得,當初傅君集還是永平侯家中的區區一馬奴,在聚宴之中,詩文蓋過當時諸名賢大儒,令十幾個素有才名雅望的貴族子弟都下不來台,他反倒是一舉成名。此後他在權貴圈中有了幾分名氣,漸漸地便混到了貴族野獵的行伍之中,永平侯不論去哪都帶著他,便給了他禦前救駕的機會。

都道功高莫過於救主,傅君集從百獸爪牙之下救出了皇帝,得到了皇帝重用,從此兩只腳徹底地踏入了官場。那一年,傅君集才不過霍珩如今的年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