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滄州腹臨渤海, 背靠太行, 通黃河、接漳河,素有九河下梢之名。在滄州的生意人,多半是走海路的。但因為大魏兵將均不善水戰, 海上時常有匪寇出沒。

霍珩在滄州暫時安頓下來, 立馬便派人去打聽滄州花氏。但, 當初花氏發跡之前, 先祖也只是海上的漁翁, 並不是什麽名門望族, 加之偌大滄州,到處是南來北往之人,熙熙攘攘, 短時間內竟無法打探到花眠的下落。

趁此時機, 霍珩去了一趟滄州郡丞府衙,衙署的老郡丞,一聽說是朝廷派了良將過來,大喜過望,遠遠地便出門相迎,一路將霍珩如請佛一般迎入了衙署。郡丞忙道:“將軍遠道而來,不如就在此處歇下, 下官也好略備薄酒,招待一二。”

霍珩正覺著一時找不到花眠,也不好常在客店之中下榻,正好這郡丞開口挽留, 他沒有反對,跟隨霍珩而來的眾部下都齊齊感到松了口氣。

“將軍,這是滄州的輿圖……”

杜鈺年過花甲,胡須皆白,但還精神矍鑠,雙目炯炯有神,留下了霍珩之後,立馬也不再繞彎子,讓人立刻抽下卷軸,放下了輿圖。

“其實這窩水匪也不僅在滄州作亂,青州、萊州、登州,海波之中也常有水匪船只出沒。他們常乘坐小船出海,每每當有商船駛入渤海灣,便如同鬼魅一般朝著商船逼近,然後趁機鑿穿大船,上了船見人便殺,大船沉沒之際,撈了船上一應物資再調回舟中,常常是滿載而歸。海岸上有打漁的漁夫,偶然撞見他們的賊船,都如鳥獸散,躲得遠遠地,萬萬不敢靠近。這‘龍王’便下令,劃分海域,出海一裏,不許見著百姓漁船,否則見一次,打一次。不但如此,還要逼迫他們上繳每月五成的魚錢,不然便不許他們再出海。”杜鈺說起,憂心嗟嘆,滿面無奈。

霍珩側過了眸,“你們官府不管?”

“報官無用啊。”杜鈺說道,“我們這兒,沒幾個兒郎願意從軍!願意的,早年征兵打西厥人,也都應召去了,古來征戰幾人回啊,如今回來的不過十之二三!早已無人可用了……”

霍珩的目光轉回輿圖之上,被杜鈺以朱筆圈出水匪常出沒的幾處海域,攢起了修長的眉。

裨將忽道:“將軍,咱們要現在出海將他們一網打盡麽?”

霍珩道:“不必打草驚蛇。杜大人,你方才所言,他們應是諳熟水性之人,才能常在海浪之中弄潮。水匪也不可能一直飄在海上,即便他們可以,他們家中尚有父母妻兒的,難道也可以?”

杜鈺怔了怔,“將軍之意是?”

霍珩轉過面,“有件事要煩杜大人出手相助。”

“將軍請說?”

杜鈺對霍珩畢恭畢敬。

霍珩看了眼窗外,臉色不自在地溢出了淡淡的緋紅,在杜鈺看得愈發驚愕之時,他的手掌捏成了拳,置於唇邊發出短促的幾聲咳嗽,“內子,滄州人士,因為同我鬧了點兒別扭,一使性子,這趟回來老家之後,便銷聲匿跡了,不知道躲在哪兒。我人手不夠,在這邊也不識得什麽人,請杜大人為我留心一二,霍珩不勝感激。”

他表面雲淡風輕地談笑,心中卻暗自氣悶地想道:難道只你會扯謊,我就不會騙人了麽。

杜鈺會意,忙道:“將軍但請放心,不知夫人姓氏……”滄州天高皇帝遠,杜鈺對西京的一切都不甚熟悉,聽說霍珩要找夫人,卻也不知道他夫人是誰。

霍珩笑道:“姓花,如今隨我姓,大人多留意就是了,另外派五百個兵給我,這點兒人手大人是調得出來的吧。”

杜鈺頷首,皺眉說道:“下官拉著東西城的人手湊一湊,五百人還是能湊出來的。”

打水匪而已,要不了五百精兵,但霍珩一聽說這郡丞如今連五百人都要拼湊出來,可想而知這裏的軍心松懈到了何種地步,難怪水匪猖獗,而他竟始終束手無策。

與郡丞商議事畢之後,霍珩命眾部將安頓了下來。

天朗氣清,晌午後,霍珩帶著人馬前往水邊逡巡,直至傍晚才歸。折轉歸來之時,杜鈺的一名心腹喚住了霍珩,“將軍,晚上,這裏有燈節,市面上有不少好玩的新奇的物件,保準是長安沒有的,將軍若是喜歡,不妨也去逛一逛。”

霍珩正要一口回絕,忽然想到自己那個可惡的婦人,或許會喜歡這些,沒準便會出現在市集上,蹙眉頷首,“你們回吧,不必人留下了。”

黃昏之後,落日余暉滾落,海邊層疊的濃雲傾覆,海邊街市透出詭異而瑰麗的昏紅。

晚歸的漁夫將羅網拆下,放下肩頭的重擔,於水井邊,劈手舀了一瓢冷水當頭澆落。晚雀歸巢,於老桑枝頭扯破了喉嚨嘶叫,炊煙之中夾雜一股油膩腥鹹的海產的濃味,嗆了霍珩一鼻孔。他皺了皺眉,牽著身後溫馴而沉默的烏騅,邁步走入了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