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簾攏深幽, 燭火如林, 照出床榻裏頭趴著的一條靜臥不動的人影。

高太後坐了過去,並將他滑落到腿上的被褥拉了上來,語氣有點兒惱恨之意, 但仍然是溫和的:“你啊, 不令人省心!好端端的竟和人出去賭錢!”

由儉入奢易, 人要學壞不過是一個狐朋狗友的事兒, 雖說霍珩只是在邊上看著沒賭, 可他縱容部下擅離職守不加阻攔, 這就是大過,這一回是看了,下一回呢, 是不是直接要伸手了?

這二十大板子打得真不叫冤枉。

霍珩一句也不為自己辯解, 吞了心底裏所有委屈,咬住了臉下的枕頭。

高太後又嘆了口氣,“是鬧別扭了?”

“不是別扭。”霍珩整張臉都埋進了枕頭裏,悶悶地回道。

高太後一笑置之,“還說不是。”

霍珩忽然扭過了臉,望向了太後,“外祖母, 玉兒小時候,真有過童養媳?”

高太後愣了愣,目光發直。

霍珩又問:“難道不是外祖母和當年花太師定下來的,他說我年紀小不懂事, 就沒跟我說,等我大了就把花眠……”

他一下頓住了,但口吻之中的急促卻愈發強烈。

太後一時沒有想明白,順著便說下去了,“哪有這個事。沒有。”

“沒有?”

霍珩再度求證,從高太後這兒也再次得到了否定。

短暫的腦袋發蒙之後,他緊抱住了枕頭,咬緊了牙關。

騙子,果然都是騙他的。

霍珩自嘲地一笑,高太後見狀愈發驚異,忙問道怎麽了,他也不說,只是將臉更深地埋進了枕頭裏。越想越是恨,霍珩的拳砸在了床上,砰地一聲巨響,上好的架子床險些坍裂。

高太後嚇了一跳,忙拿起他的手,“哎喲,你這是做甚麽?要不是哀家這床軟,非要把手砸壞不可?怎麽,又是誰在你跟前說了閑話了?哀家當年確實是想結這個親來著……”但人花太師眼高於頂,看不上這小猢猻,高太後也是氣傲之人,怎肯逼人屈就,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完全沒有談攏。

她正要說給霍珩聽,女婢雁鳴忽走了進來,“太後,將軍夫人來了。”

霍珩一聽,頓時將頭扭到了床裏,一眼都不再往外瞅。

太後失笑,從榻上起身,“快讓眠眠進來。”

花眠慢慢地移了步子入寢殿,大白日地也燒著高燭,屋內一片明暖,唯獨杏色簾帳處,有些幽邃之感,花眠朝那邊走了過去,“太後祖母。”

她的目光落到了霍珩身上,他正俯趴著,面朝向裏,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避而不見。

高太後指著她的外孫,笑話道:“玩忽職守,在他舅舅那兒討了一頓板子,終於是老實了!”說著又道,“哀家是不知他心裏有個什麽刺兒,他平日裏對那些事是深惡痛絕的,突然轉了性了,吃喝嫖賭……”

花眠一怔,忙走了過來。

高太後道:“沒睡,你留這兒和他說說,哀家也乏了,正要去歇了。霍珩如今大了,總是待在哀家這裏著實不像話,你今天想法將他弄回去吧。”

說著,太後由雁鳴攙扶,走出了寢殿,花眠一路護送太後離去,在折轉回來。

霍珩屏著口氣,心裏暗暗想道,這婦人慣會花言巧語,嘴裏一句真話也沒有,感情也是,說騙就騙了,等會兒無論她說什麽,他都不能作聲,一出聲立馬便會被她牽著鼻子走,他還沒那麽笨。

身後的床褥坍下來一角,那婦人應是坐下來了。

花眠望著他堆滿烏發的後腦勺,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道:“霍郎,你真就這麽一直不看我了?”

來了來了,溫柔陷阱又來了。霍珩新仇舊怨如鯁在喉,正憋著一肚子火,完全不想理會,連哼一聲都不想了。

“霍珩,都鬧了這麽久了,跟我回家吧。”

鬧?誰在同她鬧?這婦人真是一點都不明白,他到底為何生氣?他氣得,恨不得現在一紙休書甩在她的臉上,騙子活該成下堂婦!

可是,他該死地舍不得,不能甘心。

“好吧,我承認,當初為了留在你身邊,我撒了一些謊。”

霍珩哂然。

“上次你負氣走得太快,有些話,我還沒有說完。”

“我第一次見你,不是在西北,不是在張掖,而是在長安城,在你出征的時候。”

霍珩皺起了眉。沒有想到這件事,但這又怎麽了?

花眠的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要為他掖上被角,卻被這狠心的郎君揮開,不給她碰,也絕不回頭看她一眼,花眠露出了苦笑,指尖停在半空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當初他出長安城時,還不是將軍,而只是一個馬前卒。但即便是穿著最不起眼的鎧甲,舉著與別人一般無二的長矛,他也還是整片黑甲軍之中,最為耀眼的存在,只有他,在當初那批子弟兵灰溜溜出城時,還能昂著頭,像一只鬥勝的公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