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班昌燁那雙仿佛洞悉一切隱晦陰私的清明的眼睛,依舊盯著自己,霍珩愈發感到一陣不自在,皺眉道:“都累了,各自回屋睡吧,讓向元圭給你們騰地。”

於是他們各自散去,散去時班昌燁還翹著嘴角,轉出籬落,將朱樂支開,仍偷偷告訴蕭承志,“將軍早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了,還在我們跟前自欺欺人呢。”

蕭承志道:“他或許還不知。”

“什麽不知,裝傻罷了,不肯面對現實,他就是動心了。”班昌燁笑道,“回去找耿六開個盤,我想他兜裏那包地瓜幹很久了。”

霍珩皺眉,臉色陰郁著回轉來,對侍候花眠,正替她上藥的綠衣婢女說道:“我已經同你們向大人請示過了,日後你留在夫人身邊伺候她。”那婢女一激靈,手上抖了抖,險些將藥膏擦到花眠腳踝上,霍珩的臉色更沉,“你叫什麽?”

婢女身子戰栗著,“奴婢棟蘭。”

“去罷,弄點晚膳過來。”

“諾。”棟蘭依言而去,對霍珩仿佛有幾分害怕似的,縮著脖子連頭也不擡起來一下。

方才醫者回來過,將藥膏、繃帶等物都一一備好了,那醫者也不知哪根筋不對,也不替花眠綁好人便跑得沒蹤影了,霍珩只得親力親為。

花眠又怕疼,人還暈乎乎的,他稍稍施力她便仰著脖子發出嬌軟虛弱的“疼”,他拿眼睛等著她,威脅恐嚇她,“再亂動這條腿廢了,我可不喜廢物,以後將你往長安大街上一扔,誰撿回去了算誰的。”

不安分地水蛇般扭動著的女人,聞言,眼睛濛濛地沁出了一層水汽,卻乖乖的不再動了,那模樣委屈巴巴,我見猶憐,霍珩翹著嘴唇輕輕哼笑了聲。

“你也有今日。”

用竹棍將她的腿固定住,霍珩將扯出來剪好的繃帶取了一長段,替花眠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嚴實無比,幾乎已不能看見罅隙處紅腫的皮膚。他拿剪子裁斷零余的一點繃帶,無意中瞥見她腿上那一圈淺淺的能看出歲月痕跡的牙印,掌心頓住,凝視著怔了片刻。

如醫者所言,不是人咬的。咬人的動物很多,但牙口齊全的,還能不連皮帶肉地咬的卻沒多少,霍珩心中已有猜測。

他低頭多看了幾眼,將花眠的裙裾放下來了,替她遮住了小腿。

順帶著,將她右足上的繡履也脫了下來,為她的雙腿搭上了錦被。

他在燈火昏黃的陰翳裏獨坐小憩,神色出乎尋常地冷靜,只是思緒不知轉到了何處,一會兒想著花眠的身世,一會兒想著母親那張充滿了陰沉和怒氣的冷臉。

他打了個激靈,外間傳來了叩門聲,是棟蘭去而復返了,他起身去拉開門,棟蘭端著一疊油炸酥肉、一疊醢白菜,並醬汁蘿蔔等小菜入裏,將紅木漆盤安置於桌上,戰戰兢兢地替霍珩將屋裏的燭火都點燃了。

霍珩去取杯筷碗碟,道:“我的幾個兄弟都歇下了麽?”

棟蘭被他出聲詢問嚇了一跳,香肩一陣抖動,忙道:“本來是都已經要歇下了的,向大人又突然說要請幾位將軍留下用晚膳,便都一道去了。”

霍珩冷笑著說道:“都去吧,貪那兩口吃食。”

說著看了眼自己碗中香酥金黃的酥肉,臉色微微復雜,“你出去吧。”

棟蘭點頭應了,轉身朝外而去。

霍珩給自己添了碗飯,正要就著酸辣的白菜入口,聽見身後傳來柔弱氣虛的嗓音:“我餓了。”

他一回頭,燭花深處,那女人不知何時醒了,漆黑的眼珠烏溜滾圓的,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霍珩頓覺食欲全消,將一口都沒有動的飯菜盛好了給她端過去。

花眠艱難地爬起身,在身後墊了兩個枕頭,乖巧地將碗接到手裏,露出狡黠小狐狸般的微笑,“多謝霍郎啦。”

他冷冷哼了聲,“吃飯,吃完了給我個解釋。”

她拿筷子撥著菜的手一停,望著他道:“你真要聽?”

霍珩沒說話,背影沉默。

少頃,他自取了另一只小碗,也盛了一碗,“我也餓了。”

他往碗裏夾了幾塊蘿蔔,將僅剩的肉一股腦全撥到了花眠碗裏。

花眠完全沒有客氣,笑眯眯著地接著,對她受傷了之後霍珩的關心和急切都心知肚明,但戳破了這少年臉皮掛不住,一定惱羞成怒,那麽就連這點兒好都沒有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這時候裝聾作啞,假裝一切如常便是了。

她飯量小,吃了幾口果腹,便覺著舒泰了。

霍珩在床邊狼吞虎咽,實則只是想緩解尷尬,他總覺著花眠一出聲必是要取笑自己,幹脆封閉五感,只當自己是個吃飯工具。

“我的傷你都看見了?”

她幽幽的嗓音傳來,霍珩耳朵尖微微動了動,有幾分詫異地繃緊了眉宇。

“我們家被抄家之後,只有我和姐姐活了下來,被拉入了青樓。我的母親,姑姑,全部為了討回公道,那時與查抄的官兵起了爭執,被就地斬殺。我和姐姐被發賣到胡玉樓為妓,那年,我十二歲,姐姐才到及笄的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