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教訓

此時已是黃昏,房中窗門俱掩,透過窗欞的縫隙射進來稀疏幾束昏黃光線,落在裴繼安的肩背處,又緩緩灑在他身前的木桌上,由後向前,只照亮了小半邊地方。

他單手擎著茶盞,面上並無什麽表情,正低頭看著手中茶水,整個人都仿佛半埋在了陰影裏。

沈念禾站在門邊看過去,不知為何,只覺得心裏堵得厲害。

她上得前去,將聲音放得更柔了三分,輕聲叫道:“三哥。”

口中叫著,卻是慢慢走到他面前。

沈念禾平日裏站著的時候,也只到裴繼安胸口處,此時對方坐著,倒是顯得她略高了一點,因拿不準究竟出了什麽事,也不敢多問,只好伸出手去,拿帕子給他擦了擦前襟上的一點水漬。

裴繼安低頭看去,隔著袖子,捉住了沈念禾的手腕,卻是長長呼出一口濁氣,道:“方才坐在此處那一個,是我娘。”

沈念禾其實已經聽鄭氏說過,此時卻只點了點頭,並不多說什麽,她想了想,問道:“三哥,將來我要叫她做什麽才好?”

這話問得毫無預兆,卻是叫裴繼安悶了許久的氣一下子發了出來。

他原本還有些悵然,此時見得沈念禾這般反應,縱然還是有些無法放下,卻再沒有那等沉郁之感,又見面前人正十分擔憂地看著自己,更為釋然,笑道:“叫夫人便是。”

又道:“做平常長輩對待就好,她而今嫁在戶部傅侍郎家中,已是生有一兒一女,應當也不是很想同舊人往來。”

沈念禾猶豫了一下,問道:“我今日同她家中女兒打了一回交道,這一門家教……很是尋常,將來若是起不來,不會要叫三哥搭手吧?”

她這話其實出自真心。

創業難,守成更難。

一般來說女兒是很難教養得不好的,再不濟也就是為人木訥些,不會說話,或是性子不怎麽討人喜歡而已。

可看今日傅蓮菡行事,很沒有分寸,甚至不知進退,也不識好歹,由此可以推知這家兒子也好不到哪裏去。

傅侍郎官做得再大,也已經年近花甲,如若不能更進一步,最多還有十來年官好做——像馮蕉那般七十余歲,依舊精神奕奕,能當一朝之事的,畢竟還是少數。

老子落下,兒子接上,如若接不好,一門落魄起來快得很。

沈念禾自覺說得中肯又實在,可這番話聽在裴繼安耳中,卻是成了面前人為了給自己出氣,全然顛倒黑白了一般。

沒有人會不高興被人偏心。

他忍不住就笑了起來,道:“再如何也是戶部侍郎家,白日間你也聽那中人說了,他家長子年紀輕輕就已經進士及第,外放做官幾年,眼下回京,進得司茶監,乃是一飛沖天的架勢。”

沈念禾撇嘴道:“若給三哥下場,輕輕松松就能壓他一頭!何況科考出身的,同實幹出身的,哪裏能相提並論!”

又道:“算他運氣好,不是同三哥一處衙門,若給他進了司酒監,兩相同一差遣,才會知道什麽是厲害!”

裴繼安不知不覺又被帶得笑了起來。

他出身不同旁人,家族不但不是助力,反而還是尋常人無法想象的拖累,雖然自知己才,可遇得旁人順風順水時,畢竟年輕,難免還是會生出幾分不平之心來。

眼下見得沈念禾這般向著自己,那不平的心思卻是慢慢淡去,只覺得心房裏暖洋洋的,笑道:“你這樣心眼偏著長,都要歪到我身上來了。”

沈念禾抿嘴道:“我卻不是胡說,正乃實話!”

她見裴繼安看起來已經不似方才沉悶,而是輕松了不少,又聽得說要自己叫林氏“夫人”,顯然兩人聊得不是很愉快,心疼之余,忍不住就悄悄地道:“一會嬸娘來了,三哥也哄她一哄。”

又把恰才鄭氏不自在的樣子說了。

“想是怕你將來只要跟著親娘,再不肯跟著她,一直都坐立不安的,方才我看她把茶葉都吃進去了,那茶沖了七八道,同白水一樣,水也冷了,竟是一句話也不說,什麽都嘗不出來的樣子,隔不得多久就要問我一回,說‘你三哥怎麽去了那麽久’。”

她這話不單是叫裴繼安哄鄭氏,其實也是暗暗拿鄭氏來哄裴繼安。

嬸侄兩個多年相依,互相照拂,雖不是母子,卻同親生母子也無甚差別。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未必也不是補償。

果然聽得鄭氏如此反應,裴繼安整個人的坐姿都更放松了幾分,笑道:“我曉得了。”

他一平靜下來,腦子就開始動了起來,問道:“方才那傅家的女兒是不是欺負你了?”

沈念禾搖頭道:“嬸娘在邊上呢,況且我又不是好欺負的。”

裴繼安並不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