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雞與魚

郭保吉發的乃是急腳替。

上萬民伕等在工地上,一應磚木瓦泥俱已備好,圖繪工匠隨時待命,而春耕繁忙,農時緊張,不能就候,此時只要朝中一句號令,郭保吉自然不得不急。

他每日一封飛折送往京城,從前奏章不是被壓在了天子周弘殷的桌上,就是被打發去給同平章事石啟賢要他同中書再議。

石啟賢慣來善於揣摩聖意,聽得這般言語,哪裏猜不到周弘殷是不想同意,卻又不願意叫外頭人拿來閑話,更不願意被樞密使郭駿啰嗦,便也把此事留待後續再說,慢悠悠再議,並不著急。

然而周弘殷清醒時只把太子打發出去做些雜事,不叫他再跟著處理政事,此時他昏迷許久,天子可以不醒,國事卻不會就此停頓,便由傅太後出面請太子監國。

周承佑監國已經不是第一回 ,從前每每遇得今上病重,他都要出來管一輪事,眼下又一次出山,駕輕就熟,並不用人多做提點,便把垂拱殿中積壓的奏章拿出來批閱了。

他連續熬了好幾天,又要在福寧宮外侍疾天子,又要回垂拱殿翻閱奏章,一日能正經睡一兩個時辰已經了不得,腦子難免有些不太清醒,是以見得郭保吉遞上來的折子,也沒去仔細探究從前情況,打個哈欠,一抹眼淚,立時就想起上回談及此事時,今上言辭間多有不滿。

因這幾年太子做什麽都不討好,就不太敢擅自做主,偏他心中也有主張,對那郭保吉頗為信重,很願意叫他立一立功,做一點事,於是腦子一轉,提筆一勾,事情登時被分發給了樞密院。

按道理圩田修壩應當是政事堂的事情,可周承佑好歹做了幾年的京都府尹,也監國過大半年,湊個理由並不難——今次郭保吉請批調明州、信州、建州三地駐軍協助修繕堤壩、修造圩田。

要用駐軍,自然得樞密院出頭。

而今的樞密使郭駿,正是郭保吉的堂叔。

侄兒的折子遞到叔叔手上,再有叔叔牽頭來辦,會辦成什麽結果,可想而知。

此時急急等著批復的,全是要緊折子,周承佑此處一批完,小黃門就連忙取了去分發,很快就送到了樞密院裏,又分發到各處。

天子病重,政事堂、樞密院各出一人在宮中守夜,今日正好輪到樞密使郭駿,他洗過臉出來,看著郭保吉的折子,說的又是宣州圩田的事情,因早得侄兒打過招呼,爽快批了個“可”字,一刻也不耽擱,立時轉給中書分發去了。

銀台司得了回折,按著流程發回給了同平章事石啟賢確認並用印。

眼下天子病重,石啟賢守了幾回夜,心中早已有了數,知道新君繼位也就是轉眼的事情,正想著如何才能得周承佑的青眼。他長於揣摩人心,一看這折子上太子的批復,就猜到了其人心思,自然不會在此時做出什麽違拗之舉,半點都不為難,大筆一揮,要什麽給什麽,只是下頭各部司什麽時候肯響應,就不管他的事了。

不過小半日的功夫,周弘殷醒時壓了小十天的宣州事就此落定,急腳替取了回折,快馬加鞭,朝著宣州而去。

***

朝中如此反應,宣縣遠在千裏之外,自然上上下下並不知曉。

倒是沈念禾當日立在桌案邊上,本來還捏著半截墨塊,猛不丁聽得對面裴三哥那一句話,驀地手一抖,那墨塊“哢噠”一聲,掉到了硯台上,在桌上的紙頁上砸濺起一小片墨星子。

她連忙取了帕子待要去擦。

裴繼安已是伸出手去,隔著布帛把她的手按住,道:“你別動,弄臟手同帕子就不好了。”

一面說,一面另取了原本寫廢的紙,輕輕把桌上墨點按吸掉,又擡頭笑著看了沈念禾一眼,道:“說句實話就把你嚇成這樣,以後再要多說旁的,你待怎的辦?”

他自前日斷過一回雞湯,去同沈念禾說過那一番話,後頭便似換了一個人似的,說話行事,簡直隨心所欲,同從前全不相同。

沈念禾半點沒有準備,見得他這樣,因信重他人品,喜歡他為人,是以一直都十分親近,可聽他時時這般坦然無懼,想到什麽說什麽,實在措手不及,只得幹巴巴道:“三哥說笑了。”

裴繼安微微一笑,並不逼追她,而是擡起頭,深深看了沈念禾一眼,也不再多說,低頭認認真真謄抄起算式來。

他說話時沈念禾腦子裏頭亂糟糟的,眼下不說話了,想到他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沈念禾卻並沒有好到哪裏去,手裏還捏著那半塊殘墨,上前繼續磨墨也不是——再墨那羊毫毛都要被粘起來張不開了,不上前磨墨,卻也不知道做什麽才好。

沈念禾幹等了一陣,實在坐立不安,想要尋些事來做,左顧右盼,卻是實在尋不到,見得那裴三哥手邊放著一個杯盞,便出得門去,欲要給他尋點熱水來添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