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有什麽好惦記的

同樣的話,放在幾個月前,謝處耘二話不說,立馬就會沖得進去,罵那沈念禾癡心妄想,教訓她說話不算話,再大鬧一通。

可過了這樣久,同她相處越多,接觸越深,再兼去得衙門,又在小公廳、小衙署辦了許久的差,長了不少見識,知道了更多道理,實在無法再做出往日的行徑。

她的確是個好的,雖說家世不比從前,可人品、性情,樣樣都討人喜歡。

他從前很討厭,可是而今已經有一點喜歡了。

謝處耘手裏捏著凍橙,那橙子皮薄肉厚,沾得手上汁水淋漓,黏黏糊糊,可他卻半晌沒有反應,心中難受之外,還迷惘得很,也不知道應當怎麽辦才好,只拿眼睛一直盯著後院,又想去看一眼,又不敢去看。

鄭氏卻沒有想太多,見得這個小的站著不動彈,衣袖都被果子弄得濕噠噠的,便拿方帕子過來叫他自己擦手,嘴裏還不忘嘟噥道:“多大一個人了,怎麽吃東西還吃成這個樣子!”

謝處耘一反常態,並不著急辯駁,而是默然不語,只抓著那帕子,站在當地,覺得天靈蓋處一陣發冷,那冷意從頭到腳,幾乎要涼到了他心裏去。

***

裴繼安端了冷掉的雞湯走了,就只剩得沈念禾一人在房裏。

她坐在桌案前,只覺得臉熱手熱,轉頭見得鏡子裏那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本來砰砰直跳的心臟,卻是慢慢平緩下來。

這一張臉已經日漸長開,眼睛圓圓的,瞳仁黑而大,鼻子秀挺,嘴唇小巧,臉也只有巴掌大,膚白如雪,比起真正自己的臉,全不是一個樣子,看上去柔和而嬌美。

沈念禾的思緒一下子就拉回到了許久之前。

當時也是這樣的場景,卻又是不同的人。

上一次她在房中坐著,義兄李附一身盔甲站在跟前,滿身都是血腥味。

他大勝而歸,回得京城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闖進了她的院子,攆走了伺候的丫頭,一臉執著,反復問她喜不喜歡清華殿。

當時李家大勢已成,嫡系一脈當中,李附的長兄、次兄已經亡於陣前,幺弟斷了一只手,只有他文韜武略,一路跟著父親攻城略池,在軍中頗有聲望。

一旦李家稱帝,李父亡故,毫無疑問,李附就是下一任的天子。

而清華殿乃是前朝皇後所居。

這一句話問得隱晦而直白,與其說是在問她喜不喜歡住在清華殿,不如說是在問她願不願意做皇後。

兩人自小相識,比鄰而居,乃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馬,而早在一年之前,李家舉事,沈家還獻了不少金銀出來采買糧秣兵器,自然牽扯之多。

她雖然尚未及笄,也不太懂得男女感情,卻已經懵懵懂懂能感受到對方對自己的不同尋常。

沈念禾性格肖父,比不得母親剛強能幹,但一慣懂事聽話。

她聽得母親教導過,對李家要近且遠,近是行事親近,遠卻是感情疏遠。

沈家出獻金銀,確實是看好李家能成事,然則並不打算同帝王家走得太近。

她當即本想拒絕,可對上義兄那通紅的雙眼,濺了血的盔甲,下意識地就把拒絕的話收了回去,只說要問問父母。

李附領兵入城,自然不能在沈家逗留太久,他最後並未得到回答便匆匆進了宮。

後來沈母聽得女兒的回話,覺得極不妥當,待得京中形勢稍定,忙帶著沈念禾一起去了鳳翔,自此便在外南北奔波,極少再回京城。

其時天下初定,亂象頻發,李附忙於平亂,雖然一直使人催問,可一時之間,也抽不出時間來。

再到後來,李父稱帝論功行賞,賜從龍者金銀宅邸、官高厚祿,因下頭有人覺得分配不公,由此引發許多動蕩來,還將沈家拉下了水。

有人彈劾說當年李家起事時,沈家出獻金銀,不單給了李家,另還給了其余許多各地割據,其實生有二心雲雲,又不知哪裏尋出許多人證物證,構陷沈家曾經與人合謀,致使李家幺子陣前失手,留下殘疾。

偏生當此之時,沈母、沈父先後大病,幸而沈母臨終前做好了各色安排,洗清身上冤屈,不過為防剩下的一雙兒女被人謀害,索性傾家出獻。

再到後來,沈念禾應詔攜弟回京,卻在半路上遇到了那穿心一箭……

直到現下她依舊不清楚那一箭究竟是誰人指使,而此時早已改朝換代,多半那主謀者的後人骨頭都已經腐朽,追究此事,也再無意義。

可此時此刻,伸手摸著胸腔持續有力的心跳,沈念禾卻越發清醒過來。

往事不可追,今時亦不可留。

為今最要緊的,是過好眼下的日子。

她喜歡裴三哥嗎?

沈念禾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是喜歡的,至於那喜歡有多深,又是怎樣的喜歡,她一時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