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簪花

如此沉不住氣,為著還未確定的事情,只因一點猜想就開始哭鼻子,謝處耘一向自認男子漢大丈夫,自然不肯在沈念禾面前承認自己居然如此蠢且慫。

然而氣也氣了,怕也怕了,就這般輕易放過去,他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謝處耘便做一副惡人先告狀的樣子,惡狠狠道:“你曉不曉得此處荒郊野外的,危險得很,居然還敢一個人胡亂跑——若是出了事怎的辦?!”

指著不遠處的橋洞,詐她道:“看見那一處了沒,那一處右邊是不是有暗紅的石頭?你莫以為那就是尋常花石,其實是人血染的!前兩年上元節的時候,縣裏就有上街的小孩被人拐了關在此處,後頭雖是給找了回來,人卻已經癡傻了。”

又教訓她道:“你知不知錯的?今後還敢不敢這樣亂跑了?你才幾歲,給拍花子的人擄了去,我要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謝處耘本就比沈念禾身量高,此時又站在上坡處,居高臨下,指手畫腳,還把從前鄭氏教育他的語氣同架勢也學了過來,竟是自覺仿若在指點江山,氣勢如山一般。

一面訓,一面心裏笑,一面卻還要努力學著裴繼安板臉,暗想:怨不得三哥平日裏這麽喜歡教訓他。

原來抓著道理教訓人,實在暢快得很呢!

沈念禾卻是暗暗好笑。

她也看出謝處耘是關心自己,只是這般張牙舞爪的樣子,仿佛小孩披虎皮,雖說扮猛獸是扮不像的,不過論好玩倒是有幾分。

至於什麽對面的橋洞下曾經被賊人拿來做囚房,一聽就知道是來嚇唬人。

沈念禾還記得之前裴繼安拿過宣州的州志回來,她在裏頭見得清池縣縣志,當中就寫了有賊子把良家子弟擄了去,奸淫之後,關在城外堤壩下橋洞中的事情。

多半是這謝處耘特地張冠李戴來著。

“是我沒想那許多,因聽得三哥說今日要來量堤壩橋高並水深,在家時看到那圖繪裏頭好幾個地方都不太明白,難得能正見得對應之處,便徑直過來了……”

對方一番好意,沈念禾就爽快認了錯,還不忘順毛擼了一下,又道:“況且謝二哥不是跟在後頭?我見得你在,便沒想那許多——便是當真有事,難道二哥管不住不成?”

謝處耘聽得“二哥”兩個字,雖然只是把他那姓氏去了,可念得出來,聽起來竟是感覺完全不一樣,不過短短一句話,給他品出幾分平日沒有的親近,一時耳朵尖都微微發紅起來,強自鎮定道:“我雖是跟在後頭,難免有走神的時候,若是一個沒看好,這路陡得很,不小心摔了怎麽辦?”

然則他口中雖然這樣說,心裏卻是忍不住暗暗點頭。

雖然有些疏忽,不過這話確實說的也沒錯。

倒也不算笨到家了,知道有自己這個靠譜的二哥跟著,出不了什麽事。

謝處耘是個好哄的,沈念禾暗暗給他順了順脾氣,就又變回甚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了,還任勞任怨地給沈念禾做事,搬石頭、撩褲腳下河,半點都不帶猶豫的。

他雖然已經十六七,從小也吃過苦,可那苦到底是多年前了,進得裴家之後,被鄭氏同裴繼安當做幺子護著,養出個長不大的小孩子脾氣。

不過他也只是嘴巴上喜歡抱怨,做事情的時候卻不打折扣,認真得很。

等到沈念禾這一處把各處量測出來的數字一一寫好了,又在同原本圖紙上的做對比,他也顧不得此處滿地臟亂,登時一屁股坐在地上,催問道:“早間出來,此時都正午了,你這一處弄好了不曾?”

沈念禾搖了搖頭,笑道:“我先算一算,二哥等我一等。”

又指著前頭不到一裏處的另一處橋洞,有些發愁地道:“前邊還有四五個地方也要量,只不知道下午來不來得及做完。”

她聲音幹幹凈凈的,叫起“二哥”來,還帶一點點尾音。

謝處耘沒去過翔慶,不知道彼處是個什麽口音,可沈念禾說話的腔調比起宣縣當地也好,官話也罷,都要更軟更甜,叫他聽得順耳極了,甚至還想要多聽幾句,是以哪怕知道之後還有四五個橋洞要等著自己去測高量深,居然也沒有不耐,還安慰她道:“慢慢來吧。”

不過他幹等在此處,也有些無趣,轉頭見得不遠處有一株小桃樹,正正生在山腳根處,雖然長得不太周正,七歪八拐的,但是樹梢上已經開了些零散的花苞。

謝處耘幹坐無事,便起身走了過去。

那樹只比謝處耘略高半身,只要踮起腳,便能夠到頂上,只是還沒成材,連花苞都結得不多,幸而認真找了找,倒是在不顯眼的一處枝椏上尋到了幾朵或半開、或盛開的桃花。

他一向喜美厭醜,這不單是對人,哪怕對樹對花也是一樣,此時又要裏頭沒有蟲的,又要花瓣形狀對稱的,又要花蕊上頭花粉不多不少的,是以站在原地嫌棄地挑了半天,才勉強選出三兩朵入眼,伸手從花蒂處摘了下來,轉頭回得河邊的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