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書鋪

那馮官人“哼”了一聲,道:“這事情莫說告去京都府衙,就是告到陛下面前也是我有理!那沈輕雲同河間府一脈早已恩斷義絕,說句難聽的,其實同我馮家上門女婿也沒甚差別,眼下馮蕉死了,名下產業財物給了女兒女婿,兩人短命,也怨不得旁人,剩得一個侄外孫女,除卻我這個做外叔祖的,還有誰更名正言順去看護?”

又道:“逢明是我義子,才貌皆是萬裏挑一,一旦將來下了場,一個進士唾手可得,她一嫁進來便能做個官家夫人,她爹沈輕雲身上還背著罪,能得這樣的丈夫,怕是做夢都要笑醒,還有什麽好挑剔的?”

原來這馮官人就是沈念禾那外叔祖馮憑。

那中年文士鄭先生卻是皺眉道:“畢竟是個小姑娘家,未必能懂得爵爺的良苦用心,況且她又去了河間府,也不曉得沈家人有沒有同其說些亂七八糟的。”

說到這一處,馮憑也十分著惱,罵了一回家中管事,嚷道:“帶著許多人南下,明明聽得說沈輕雲把女兒送去了宣州左近,找來找去,竟是給沈家先接到了,倒叫我錯失了先手!”

他罵過一通,心中氣還是沒有消,也不耐煩再同手下謀士商議,便吩咐道:“你自看著辦罷,去衙門裏頭去打點一番,等沈家把那沈念禾送回京來了,我再出面接得回來。”

鄭先生倒是沒有那樣樂觀,只提點道:“若是那沈姑娘不肯聽話……”

馮憑不耐煩地道:“等接了進來,還由得她聽不聽話?”

又把手中茶碗把桌上重重一放,道:“先問了八字,同逢明那一處合一合,走個六禮,再辦個婚事,用不得多久,左右左手進,右手出,也不用什麽陪嫁,等成了親,話就好說了——逢明又不是那等愣頭青,小甜水巷的姐們都能哄得好好的,還差這一個不懂事的?”

主仆二人在此處亂七八糟商議一通,半點不曉得自己等了半天的人就站在屋外。

再說沈念禾同鄭氏杵在一旁聽了半日的話,面色俱是有些不好看。

鄭氏安慰道:“喝酒傷身,這東西沒什麽好處,給人挖了也好,喝不死那等貪心的!”

沈念禾領了她的情,卻是勉強才能笑得出來,小聲問道:“嬸娘,這地下挖出來的東西,那許多年了,誰人知道埋的是什麽,怎麽敢就這般那胡亂吃?”

“不是說是酒?拆開一聞就知道味道了。”鄭氏不以為然,又嘆道,“藏了幾十上百年的酒,如若拿出去發賣,怕是一杯賣個百貫錢也有人肯買來嘗一口味道罷?”

沈念禾卻是小聲嘀咕道:“這倒是未必。”

她站在當地,好一會沒能回過神來。

實在是半點料想不到,此時的馮家便是當年的沈宅後院。

這宅子的地下自然藏著許多東西,卻沒有那樣容易挖得出來,除卻埋在樹根下的,砌在墻裏的,還有池塘底下的,橫梁裏頭的。

而被馮憑派人挖出來的,卻不是什麽好東西。

不過是她那弟弟埋進去兩壇而已。

眾人討論得不能說全沒有道理,其中被打碎的確實是“豐脂酒”,另有一壇沒有拆封的,當中卻不是什麽“豐脂”、“桃醉”,而是下人四處收集來的童子尿……

當時她閑來無事,想要親手種山茶花,偏那花不知為何,自園子裏移栽進來的時候明明好好的,才種到自己院子裏沒幾日,就生了許多小蟲,把花蕾、嫩葉,乃至枝幹都吃得七零八碎。

她那弟弟不知從哪裏得來一個偏方,說用烈酒和著童子尿,同埋在芭蕉樹下,過得半月日,混合在一起拿來擦山茶花的葉子,就能驅蟲。

沈家自己就能釀酒,窖裏大把的,隨便搬了一壇最烈的出來,那童子尿卻是十分麻煩,下人湊了一整天才湊夠。

因怕混的時候搞錯了,沈弟弟還隨手扯了身上的玉玦掛在“童子尿”的一壇上頭。

至於上面貼著的紙,寫的其實並不是什麽年甲,而是酒同尿屆時要混合在一處的比例罷了。

只是還沒過十天,兩株花就被吃了個幹凈,也不再需要什麽酒啊尿啊了的,不過那兩壇東西既然已經埋了下去,也就懶得費力再挖起來,只好隨它們在地底下待著。

誰又能想到,數百年後,那兩個大壇子竟是還能重見天日?還被人當做難得的好東西。

沈念禾十分無奈,卻也不好提點。

便是酒,乃是釀造而成,放得數百年再來開封都不曉得會喝出什麽毛病,更別提尿了。

聽得鄭氏方才的話,她都不敢想若是馮憑當真把那剩下的一壇酒拆封,又拿來宴客,會有什麽結果……

鄭氏站在一旁見得沈念禾低頭沉思,哪裏知道其中內情,只以為她可惜外祖父馮蕉剩下的東西被人糟蹋了,便道:“有失必有得,莫要再想了,等書發賣之後,外頭曉得你這身世,想來沈、馮家就不再好這樣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