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滑胥吏

裴繼安又點了幾個人的名字,誰人負責賬目,誰人管庫房,誰人又跑流程,宗卷文書要找哪一個,俱都清清楚楚,隔日,還給了一份交接清單出來。

他自覺已經交代得妥妥當當,彭莽卻猶不放心,只囑咐道:“路上腳程快些!若是有那等能拖的事務,還等你回來再說!”

十分不放心衙門裏頭其余人來接管的樣子。

這話很快給人傳了出去。

旁人聽了,不過感慨裴繼安當用,得知縣器重,給那胥吏謝圖聽了,卻是十分不高興。

他私下同親娘抱怨,恨聲道:“老頭子做事就是死板,都什麽年月了,總記掛著從前裴官人的恩情——卻不想世上的好處,哪有白撿來的?當年若不是有老頭子幫忙頂著,那裴官人未必能做得這般順,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怎的到了他嘴裏,就變成了提攜之恩?”

又叨念了一通自家在公使庫被架空的事情。

這話與其說是說給親娘聽的,不如說是借著親娘的嘴,說給親爹聽的。

到底是親生母子,娘疼懷裏肉,到得晚間,那謝老娘少不得加加減減向丈夫謝善絮叨。

“……世間少有你這樣蠢的!人家都是胳膊肘往裏拐,你偏偏要往外拐!兒子長得這樣大,孫子都有了,也不見你給他搭橋鋪路,倒是天天腆著臉給外人做踏腳!你是嫌自己這張老臉不夠平,還是嫌給旁人笑話不夠?”

謝善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你懂個屁!”

老夫老妻的,他也不拿什麽腔調,指著兒子房舍的發方向便罵道:“你生的那個崽子什麽德行,自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你難道不知道?!”

又道:“我還不給他搭橋鋪路?沒得我在後頭推著,他能有今天?那蠢材做的錯事還少了?若不是我,今年能給他去管公使庫?管收秋糧收不上來就算了,我拉著這張老臉給他跑前跑後收拾首尾,又推說是下頭人不使力,轉頭給那裴三上來,三下兩下便收齊了,你叫我還能怎麽著?”

“後頭出得公使庫的差事,沒有我求爺爺告奶奶,彭知縣會把這肥缺給他??原以為能做出點子東西,一年下來,差事沒辦成便算,倒是學會了出去日日吃酒吃肉,聽得旁人奉承!還不知被那裴三背地裏怎麽笑話!”

謝老娘勃然大怒,罵道:“什麽叫我肚子裏爬出來的?!難道竟不是你的種?就算當真是個蠢蛋,我一個人也下不出來罷?!”

又道:“你自家兒子,你不管誰管?生出來就是個早產的,七個多月就落地,能長成個人樣已經為難他,而今還這般曉得上進,虧你是個讀書人,難道竟不曉得‘子不教,父之過’,全是你教得不好,兒子才這般不成器,你竟還好意思怪他!”

夫妻二人吵了一通架,這個怪她生的兒子材質不好,那個怪他種不好,又不會教。

到得最後,雖是沒有吵出什麽結果來,那謝善卻是答應趁著年底,會好好帶著兒子做事,不叫他再似這一向坐冷板凳。

次日一早,謝善便把兒子叫了過來,先是罵了他一頓,復才道:“從今往後,再不許整日只曉得出去胡混,好生跟著我做事!”

謝圖費這老大功夫支使他娘,哪裏是只為了跟著老爹四處做苦力,自然是另有所圖的。

他老老實實跟了幾日,便忍不住開始暗地裏做些小動作,又在他爹背後拱火,道:“兒子管那公使庫,雖是沒有賺得許多錢,卻也長了些見識,眼下回頭去看,除卻自己不懂事,最後倒虧這樣多,其實少不得裴三在裏頭搗鬼!”

“當日爹幫著我得了這差事,他嘴巴上面不說,心裏其實氣得夠嗆,同那些個鋪子夥計、掌櫃另有七七八八的人都交代過許多話,害我接了個爛攤子,許久還沒能緩得過來,這樣許多鋪子,哪裏能得利,虧這一點,已是我十分賣力才能得。”

又道:“爹,你莫以為那姓裴的面上對你‘押司’長,‘押司’短的,背地裏其實常與衙門裏頭人說你壞話——說什麽‘若不是我爹,謝家哪裏有今天’,又說什麽‘爹孬仔也孬’,還說眼下是看你年紀大了,懶得同你計較,等你退了,正要拿我來出氣!”

謝善本也是個多疑的,尤其他雖是曾得裴繼安之父提攜,自覺多年來幫其上下打點,已經很對得起良心,這個恩情背了多年,眼下對方兒子都長大了,進得衙門還沒兩年,便給他做出許多威脅。

同個馬槽吃槽,對著這個舊日公子哥,他難免就多了些不滿,此時雖是知道兒子說的話裏許多都是瞎扯,然而無風不起浪,尤其謝圖信誓旦旦,還說能找出人證來,他心中早有了成見,順著梯子就有點向往下滾。

謝善見得父親仿佛意動,便又添了把柴,道:“爹,我聽得說那裴三過一陣子要去京城辦差,他管這公使庫管了幾個月了,也沒掙得幾個錢,聽聞做的事情同我從前差不離,膽子還又肥又大,以往大家印書,印個三五百部已是了不得,他一上來就是三千五千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腰,那謝二在葵街上頭找書鋪賣書,從街頭走到街尾,沒有一個肯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