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籌錢

後衙的公廳當中,知縣彭莽已是如坐針氈。

他見到裴繼安進門,再等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傾身追問道:“怎樣?還能剩得多少錢?”

裴繼安並不回話,而是徑直上前,先將一張紙平鋪在那知縣彭莽面前的桌案上,點著其中那一條圈出來的數道:“若是以立春為限,縣中能余出一萬六千四百十七貫三百一十六文。”

彭莽失聲道:“多少?”

裴繼安便把那數字又報了一遍。

彭莽只以為自己耳朵被屎糊住了,聽得岔了一位,驚道:“怎的這麽少?”

一面說,一面湊到那紙前,拿手指比著一位一位地點,點到最下頭那一個字,猶有些不敢置信,擡頭問道:“莫不是你們算錯了??”

裴繼安便指著紙上的條目,一項一項讀給他聽,其中版帳錢若幹貫,吏役錢若幹貫,再有增稅錢等等,最後計算出來果然就是那一條實數,連一文都不多。

彭知縣頓時覺得呼吸都不暢了,連忙轉頭對著一旁站的人道:“謝善,上回不是說還有三萬多貫,不過一轉眼的功夫,數目怎的就全然不對了?”

對面那被稱作謝善的人長手長腳,四十余歲,看著有些苦相,此時擦著頭臉上的汗,回道:“小的應當不會犯下這樣的差錯才是……”

他說罷,又轉去問裴繼安道:“我記得六月點庫的時候還有三萬余貫,今年又沒有花過什麽大錢,是你那裏點得錯了,還是而今著急算賬,差了什麽數?”

裴繼安便回道:“謝押司確實沒有記錯,七月點庫的時候縣中尚有兩萬九千七百貫零三文。”

他一面說,一面把手中拿的賬冊擺上了知縣案頭,在做了標記的地方一頁一頁翻給對方看,又解釋給旁邊那人聽。

“……九月裏頭知州下令提庫,調支了七千兩百三十一貫,三個月間來往接待支了八百九十三貫,年底養俸開銷必要預出兩百一十三貫,這是早已定下的,州中已經給復了……”

又道:“另有公使庫支了一千余貫,做茶酒、書冊生意……”

幾廂合計出來,果真並無半點差錯。

裴繼安此處說一句,那彭莽的眉毛就皺一分,等說到最後,彭知縣的兩條眉毛已經皺得可以夾死秋後帶骨的白花蚊。

彭莽雖然不善庶務,腦子倒沒有問題,況且裴繼安那紙上列得已經清楚到了極致,無論所收、所支都是做了兩個版本,一版是以時間為序,由遠而近,一版是以金額為序,由大到小,叫他想要看不懂也難。

三人在此處拿著賬冊對了良久,對到最後,發覺幾乎沒有可以減掉的支出,而此時已經是十月,距離立春不過百十來天,秋稅已經收得七七八八,縣中接下來再無大筆銀糧入庫。

押司謝善提議道:“知縣,咱們縣裏實在沒有余錢了,不如同郭監司說一聲——那被取走的七千多貫,可是董知州親令調支的,如果不支那一筆錢,今次再咬牙湊一湊,就算不夠兩萬貫,多少也能得出一萬,可而今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彭莽正在六神無主之時,他平日裏甚是好說話,此時見得下頭人出餿主意,竟也好聲好氣地搖頭道:“不妥,董知州支錢,說調就能調,郭監司要銀,就湊不出來——這一位可還是董知州的上峰,若是當真如此行事了,怕是兩廂都要得罪。”

謝善忙道:“知縣說的是,然則縣中果真挪不出錢了,便是衙門明年一年不吃不喝,也不夠兩萬貫,萬不得已的話,只能朝下頭百姓加賦了。”

聽得他這樣說,彭莽的頭簡直是搖了又搖,連聲道:“萬萬不可,前年才遭了災,好不容易這兩年緩得過來幾分,賦稅本來就重了,再加一回雜稅,農人怎的過活!”

又嘆道:“罷了,拼著被罵這一回,最差不過考功得個下等,被罰上十幾二十斤銅——我去同郭監司哭一回窮罷!”

裴繼安立在一旁,只聽這二人說話,自己並不插嘴,然則聽得那彭莽的打算後,卻是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那郭監司正是謝處耘之母的再嫁夫婿,名喚郭保吉。

他時常聽說其人言行經歷,也同對方打過幾次交道,只覺得那人心志堅定,手腕強硬,去其面前哭窮,怕是未必能得好。

然而這畢竟只是一家之言,又是私下揣測,比起彭莽,裴繼安同那郭監司的交集畢竟要少太多,他並不自信,也就不去多這個嘴了。

次日一大早,那知縣彭莽便去了宣州城中,然而還未到得正午,就灰溜溜地又竄了回來,連飯也不吃,急急忙忙著人把裴繼安找了進去。

裴繼安在公廳門口正好遇得押司謝善出來,對方苦眉苦臉,見得他來,先打了聲招呼,又用力捅了捅跟在後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