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謝府門前立
去謝府的那日, 雨幕不絕, 從雍州城的長空中落下,濺在青石之上,霧氣朦朧, 隱有瓢潑之勢。
謝府中, 略顯雜亂的草木繞著長亭生長, 亭中侍女安靜而立, 在一側侍奉。今已六十有余的謝老爺一身褐袍, 目色昏沉地坐在案旁, 長指不斷地敲著案面,十分焦灼的模樣。
一來,近日李家頻頻打壓謝家, 謝家卻因後脈凋零, 無人能支撐起府中事宜。二來,聽聞……那個曾將險些被他摔死的孩子,從晉安回來了。
對於謝淮,謝老爺心中百感交集。
要說恨,稚子終究無辜,這麽多年也過去了。要說不恨,當年女兒的死還歷歷在目, 如何能輕易放下。
況且……
謝老爺滄桑的眉間忽地一郁,來雍州這麽多日,也不見謝淮來登門拜訪過一次。
“……哼。”
聽得這一聲低低的怨氣,謝老夫人撫著新進的錦鍛, 不由得覷了謝老爺一眼,沒好氣道:“心裏有什麽事,不妨說出來,在那裏陰陽怪氣做什麽。”
怪謝淮不來看自己這一事怎好意思說。謝老爺緩了緩臉色,沉聲道:“沒什麽,你別瞎操心了……”
瞧了眼天色,又朝謝老夫人皺眉道:“天熱黑,你還瞧布料做什麽?小心傷了眼睛。”
謝老夫人和藹一笑,卻悠悠嘆道:“沒什麽……城中來了位小姑娘,聽聞我患了頭疾,要來為我診脈,我給她裁身衣裳,好好謝謝她。”
“哦?”
謝老爺松緩幾分,問道:“哪家的小姑娘,這麽心善?”
謝老夫人撫著錦緞,笑道:“晉安城,安國侯府家。”
啪——
謝老爺驀地拍了拍桌案,茶盞咣當地一聲響。他面色微沉,想到什麽,別扭道:“不許她進來,也不許那孩子進來。”
亭中忽地陷入沉寂之中。
謝老夫人深深嘆了嘆,無奈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這又是何必呢?”
“我……”
謝老爺一哽,面色浮起幾分不自在。
其實他也想見一見謝淮,只是放不下面子罷了。偏偏謝老夫人勸得一本正經,叫他更不好改變口風。
思及此處,謝老爺便只得憋著老臉道:“那就讓那小姑娘進來,至於謝淮……讓他在府門前跪一跪,且再看吧!”
謝老夫人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
“謝大人……”
府門前,雨勢漸大,門房面色惶恐地朝謝淮與若若道:“老爺讓您在府門前跪一跪,您要不……”要不回去算了。
望著謝淮喜怒難辨的神色,門房心中發顫,很想這麽說。
偏偏謝淮倒也不氣,反而垂了垂眸,淡笑一聲,竟真的在滿是雨水的青石路上跪了下來。
門房面色猝白:“……”
唯有若若知道,謝淮是在為死去的謝家小姐而跪。
傾盆大雨,從雲霧中落下。若若心中微澀,無奈一笑,執著青竹傘立在謝淮身側,為他遮去漫天風雨。
門房見此,小心翼翼問道:“阮小姐,您不進府中坐著嗎?”
謝淮擡眸,眉骨深斂,幽深地望著若若。
若若朝他一笑,又輕聲謝過門房道:“不必了,我與表哥一起在門外等。”
“是……”
眼見著謝淮的神色冷了幾分,門房不敢多言,連忙告退。飛身回了府中,朝謝老爺稟告道:“老爺!謝謝謝……謝大人他真的跪下了!”
“什麽?!”
謝老爺又驚又恍,錯愕地起了身。謝淮竟真的跪了?這叫他怎麽好收場?
謝老夫人皺眉道:“多大的雨,跪著會染了寒氣,還不快讓那孩子進來。”
謝老爺卻抿了抿嘴角,道:“才跪這一會兒,哪會染什麽寒氣,隨便讓他進來,我謝府的臉面往哪隔?繼續跪著吧!”
心中卻想:聽聞謝淮性情冷傲,一定不會乖乖跪著,說不定不出片刻便沖進來了呢?若是如此,他也有台階下了。
是謝淮先沖進來的,跟他有什麽關系?
謝老爺小算盤一闔,便又安心地坐下了。左右謝淮曾在鎮北從軍,跪這麽一會兒,不會有什麽大礙。
然而……
他卻不知,謝淮身側,還立了個病弱的若若。
夏日的雨涼意入骨,風沿著衣袖呼呼而過,送來涼沁的濕氣,拂在了雪白的面容上。
若若為謝淮打著傘,視線卻有些模糊起來。
在雨中站得久了,腳底便有些飄忽起來,果然,不出片刻,雙眸一闔,若若便輕輕地往地上栽去。
謝淮飛快攏住了她,深眸一斂,面色沉冷如雪:“……”
他眸中幽幽,拭了拭若若的側頰,只覺得冰冷得很。是他疏忽了,不曾想小表妹來到雍州已孱弱到這等地步,禁不住在雨中久立。
眼下,應該盡快去能遮蔽風雨的屋舍裏……
謝淮心中緊凝,抱起若若,擡眸一望,正見謝府的牌匾高高掛著,而府門禁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