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畫三千弱水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自風波平息,轉眼間數月匆匆而過。

書院紅楓如霞旖旎,又悉數退落,寒意甚重的風時而卷過,帶來冬日的冷冽。臨禦沉穩了許多,再未拽若若的發鍛,除了仍死心不改地想讓她坐上那皇宮的車輦,沒什麽不好。

謝淮的身量似乎又長了些。

安國侯府中,安羅漣為他們表兄妹二人量體裁衣時,若若忽然驚覺,自己的身量著實太矮了。

一想到日後興許會長成小矮子,若若心中就湧上無限惆悵,連書院布置的課業也無心書寫。

課業乃山長布置,山長命各院學生畫一副水墨畫,畫中是何物並未限制,只說畫平生所見最美之物便可。

說來,鹿鳴書院乃皇家所設,教習內容早有萬全律例規定。除去四書五經,夫子們還會教導學生琴棋書畫,騎射狩獵。院中時常布置課業,歷年來,總有學生脫穎而出。

譬如上回中秋時,院中便辦了一場詩會。彼時阮青令便拔得頭籌,山長賞識他,甚至還將他的詩文遞給了聖上。

聖上惜才,贊他文采風流。

府中為此事小賀一番,除了二老爺阮連緒與二夫人蘇氏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一切都甚為安好。

嗯?說來他二人為何不悅?

若若心思恍惚,一時出神。

此時,軒窗外卻傳來折月欣喜的呼聲:“下雪啦!今年冬日的初雪!”

若若咚地擱下畫筆,推窗望向庭院。

只見天色蒙蒙,旋旋落下如柳絮般的素雪。雪色尚淺,朦朦朧朧地拂至海棠枯枝上時,又轉瞬即逝。縱是如此,也難抑府中侍女們的欣喜之情。

她們著了緋色冬裙,立在廊下,伸手去接落雪。

阮連臣亦披了鶴羽鬥篷,與安羅漣共立庭中,相視一笑。

若若垂眸瞥了瞥案上的宣紙與墨筆,沉默一瞬,然後堅定地起了身。

寫什麽課業!出去玩!

庭中賞景,雪下嬉戲,又喝了暖融融的熱湯。不知不覺間,夜幕悄然降臨,直到天色蒙蒙,若若才心滿意足地捧著手爐回到房中。

“雪真好玩啊。”

然而余光一瞥,望見案上那空空如也的宣紙時,若若神色瞬間停滯,如遭雷劈。

遭了……課業忘記寫了。

“怎麽辦?”

檐下寒風凜冽,室內燭火融融。若若抱著一卷宣紙,扒在謝淮的書案前,眼巴巴地望著他。

謝淮神色淡漠,提筆在紙上作畫,待從容不迫地運完最後一筆,方才側目睨了她一眼:“是你貪玩,與我何關。”

若若心虛地垂了垂眸,道:“我也知錯了。明日課業便要交與夫子,可是我的功力表哥也知,定是來不及了。”

“哦?”謝淮眉梢微揚,呵笑一聲:“你是,要我幫你?”

“若是表哥能這麽想的話就太……”

若若話及一半,瞧見謝淮似笑非笑的眉眼後就戛然而止。“對不起……”

謝淮卻沉默幾許,而後輕聲道:“好啊。”

這麽好說話?本來以為還要再撒撒嬌呢。

若若恍了一恍,謝淮並不容她多說,只將她手中畫卷抽走,淡淡道:“明日我將課業直接給慕遠之,你回去罷。”

若若將信將疑,但謝淮話已至此,也只得先邁步回朔雪院。

走了三四步,又回首與謝淮道:“表哥,對夫子怎能直呼其名。”

謝淮斜她,語氣散漫:“多事。”

……

翌日,鹿鳴書院的四道長廊內側,依次掛滿了各院學生的畫作。山長與諸院夫子一一走過,輪番品鑒評價。

山雪院裏,阮青令所畫乃一副雪上青松圖。山澗雪色繚繞,飛瀑流泉,峭壁處一株挺拔青松,直入雲端。

山長撫了撫掌,贊道:“筆鋒雋逸,意境悠長,雪中青松堅韌沉穩,由此推及,亦知青令心境不俗。”

行至綿雨院,又見五皇子臨禦與阮青瑜皆畫了高穹青雲,一只羽鶴出沒雲端,扶搖直上。

山長笑了笑:“這二位學生志趣倒頗為相似。”

慕遠之跟隨山長左右,瞧見落筆之人乃阮青瑜,便知她乃若若的姐姐。心中微訝之余望向一側,正好瞧見諸學生中侯著的阮青瑜。

既是自己學生的姐姐,便多提點一句罷。

慕遠之思及此處,與山長淡笑道:“青雲縹緲,難描其形,欲畫其風骨,著墨淺淡更為相宜。”

阮青瑜心中頓悟,悄悄望了望這位白衣夫子。

山長贊許地點了點頭,忽然,他望向一副畫作,驚訝道:“這位名為謝淮的學生所畫是何物?”

諸夫子聞言紛紛望向謝淮的畫作。

只見畫卷長長,畫中一條險而遙遠的河流蜿蜒曲折,直入雲端。水波湍急,弱不能覆舟,遙遙而望,遠非人間之景。

此次畫作皆是畫平生所見最美之物,然此番風光,如何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