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年少相逢時

晉元十七年,隆冬時節。

素雪紛紛,連下二日,安國侯府的淡廊屋檐上皆是茫茫雪色,潑墨般的秀麗。綠萼梅林中,侯府的小輩們腳蹬羊靴,身披絨鬥,正樂此不疲地互相追逐,堆雪人、打雪仗。

暖房中,兩個捧著暖爐的婆子卻在竊竊私語——

“瞧那三少爺,又領著別家的孩子欺負表少爺了。”

“嗨,誰讓表少爺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呢,三老爺雖然是他叔叔,卻是個不管事的,整日被三夫人壓著,連給表少爺送件披風都要被說道半天!”

“可不是。”婆子面上露出一絲同情,“可憐這大冬天的,表少爺只穿了一身單薄秋衣,還要被雪球砸。”

“……”

兩個婆子正說道著,管事夫人卻捧著茶壺打廊下來,聽著這一番話,微斥道:“兩個長舌婦人,哪裏敢在背後嚼主子的舌根。”

婆子面色一白,連連哈腰賠罪。

管事夫人緩了緩面色,仍沉聲道:“我倒不是說你們,那表少爺今日推倒了若若小姐,三少爺維護妹妹,才教導表少爺一番罷了。”

“原來如此——”兩位婆子同時驚呼一聲。

若是這般,那表少爺倒也是應該受罰。

說起這安國侯府中,原有三位老爺,但只有安國侯阮連臣是老夫人嫡子,二老爺三老爺皆是庶子。

二老爺先有大公子阮青令,二小姐阮青瑜,而後三老爺生了三公子阮青煦。然而在侯府的孫輩中,最受老夫人疼愛的還是四小姐——侯爺嫡女阮青若。

若若小姐如今五歲,乃是侯爺嫡女,老夫人的明珠寶貝,因自小體弱,更是受盡疼愛,故而性格難免有些嬌縱。表少爺一個寄人籬下的,惹了若若小姐,定是沒好下場可說。

兩個婆子略作感慨,但很快便沒再在意此事。卻殊不知,那綠萼梅林中,病弱的若若小姐,已經全然換了個靈魂——

若若曾說,看了雪便死而無憾,所以就真的死了,但死後的世界卻跟她想象中的遠遠不同——

遠處是茫茫白雪,淡廊樓閣在素雪中悄然佇立,成青白二色。近處紅梅點點,花姿清冽濯濯,花香縈繞鼻息,染著素雪的冷傲。

地獄裏也下雪嗎?

若若:“……”

記得蘇安常說,人有輪回轉世,會入三途川,過奈何橋,可是——微涼的雪撲在雙頰上,冷意明顯,分明不像在冥界裏。

而漸漸的,耳畔旁聚起人世間的聲音。

一道清脆的少年聲響起,似在催促她道:“四妹,謝淮他推倒了你的雪人,三哥哥替你按住他了,你好好出一出氣。”

“是啊,若若打他,打他!”

“……”

耳畔旁響起越來越多的喧鬧聲。

若若心神恍惚,凝起雙眸,望向他們口中的謝淮——

初初一見,少年眉骨沉冷,雙眸陰厲,只穿了一身單薄的淡錦色長衣。雖被束住雙手,但神色如穹中厲鷹,雪上孤狼,幽幽地望過來。

多麽好看的小少年啊——

即便身姿清瘦,衣著樸素,也掩不去他那無暇的面容。

若若歪了歪頭,不解為什麽要打這麽好看的小少年,見他白皙眉間沾了雪,便不由自主地伸手替他擦了擦。

少年原本冷峻的眸中一凝,似恍非恍,目光中暗藏古怪地掃過來。

不僅如此,原本喧鬧的聲音也因為若若的這一舉動紛紛消失了。

——嗯?好奇怪啊。

若若終於察覺不對,凝聚視線,低頭望向掌心。這只手白皙似雪,但嬌小軟糯,分明是個四五歲稚童的手。除此之外……那位名為謝淮的少年身著淡錦色長衣,腰束衣帶,墨發攏聚,卻是十足十的古裝少年。

目光稍斂,四下掃了掃。素雪紛紛,寒梅清傲,梅林下,衣著狐毛鬥篷、腰佩錦玉羅帶的小公子們疑惑望來,神色迷茫。

“……”

大雪如絮,落在弱小肩頭的狐絨上,壓得若若心中狂悸,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安國侯府,晟安堂中。

素雪連綿不絕,侍女撐傘奔走,將府中的金大夫急急迎入堂中。“您快些,若若小姐昏迷至今未醒,侯爺夫人守在榻前,心急如焚。老夫人坐在堂中,憂心忡忡呐。”

“莫慌,莫慌。”金大夫嘆了嘆,拂去落雪道:“聽聞若若小姐於雪中昏迷,定是染了寒氣,老夫換下冷衣鬥篷,再進去也不遲。”

說罷,換好衣裳,提著藥箱匆匆而入。見侯爺夫人安羅漣倚坐在梨木羅榻前,黛眉緊蹙,淚光盈盈,望著榻上那小人。金大夫恭身行禮:“夫人。”

安羅漣拭了拭淚,起身急道:“大夫快來瞧一瞧若若……”

侯府四小姐自幼體弱多病,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身為侯府中的大夫,金大夫早已見怪不怪,一番望聞問切,施了銀針,又細細提筆寫下藥方,金大夫沉聲道:“雪中寒氣深,若若小姐本體虛,又不知為何受了驚嚇,方才暈了過去。不過無需擔憂,若若小姐不出幾個時辰便能醒來,再靜養三五日便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