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聲不疾不徐,醇厚溫和,卻是陳述,顯然傅縉已是選定。
心內繃緊那根弦“啪”一聲斷了,怎會,楚姒不是?楚玥一時再顧不上佯裝,倏擡起頭。
她對上一雙黝黑的眼眸。
兩點幽深瞳仁,沉沉的黑,如無邊深譚,他微笑著,無懈可擊,只楚玥卻覺那笑意分明未進入他的眼底絲毫。
黑沉如墨,殺意凜然,瞬間和噩夢那雙眼睛重疊在一起,楚玥手足冰涼,後背一下子冒了汗。
她僵直,繃緊了腰背。
傅縉卻已移開視線。
……
心臟漏了一拍,繼而“砰砰”狂跳,眼珠子慢慢挪開,她咽了咽唾沫,傅縉卻站起要離開。
他是男賓,不宜久留後院。
祖父楚源哈哈大笑聲中,眾男人簇擁著,大步離開壽安堂。
深青色的背影徹底消失,楚玥緩緩松開手,她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抓緊圈椅扶手,力道太大指節已泛了白。
慢慢放松繃直地肩背,她聽見左上首任氏說:“好了,忙活了這許多時候,元娘和二娘小孩子家家的,怕也乏了,回去歇著罷。”
楚玥和楚馠並未忙活多少時候,招待遠方歸省的親姑母,也沒說剛開頭就走人的。任氏特地遣開女孩子們,怕是要商議婚事了。
或許還會當場交換庚帖,靖王案迫在眉睫,傅家倒是不急,可楚家卻半絲緩和不得。
楚玥張了張嘴,余光忽見趙氏目帶擔憂,心思百轉千回,她最終沒有吭聲,強自打起精神,站起和堂妹福了福身。
離了壽慶堂,沒有理會僵硬的楚馠,她沉默回了起居的閨房。
她已經想明白了,傅縉,必是窺破了繼母心思。
不動聲色間,已是一個回合。
又或許,對他而言,這也算兩害相權取其輕吧?
不會變了。
楚玥很清晰地明白這一點。
不知怎麽形容心裏的感覺。
今日之前,她都對改變婚事抱有不小的希望的。
可現在轉了一圈,事情回到了原點。
楚玥想起傅縉那雙眼,噩夢對她的影響很深,實話說,她悚夢中那個手段狠戾的男人。
她很擔心改變不了命運。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得那麽慘,她也不想家破人亡,更不想痛失慈愛雙親。
只不過,抽身離開什麽的,楚玥沒想過。
對於父親而言,家族興滅,或許比他的生命更重要。還有生身父母,兄弟妻子,他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而楚玥,這世道從來都不比後世太平,美麗的年輕女子,若無依恃,有時候慘死,或許都能算一個不錯的下場。
“都下去。”
思緒紛亂,無心更衣梳洗,將侍女統統遣下,定定盯著妝台上那黃銅鏡面許久,楚玥牙關一咬,忽生出一種剛勁來。
粗俗點說,活人可不能被尿給憋死的!
車到山前必有路,不管怎麽樣,有時間就未必找不到方法的。
最基本一個,她想不管再如何,自己也不可能害死傅縉的胞弟的。
後世婚姻,也不敢說人人幸福,更何況如今?
她走下去就是。
重重呼了一口氣,慢慢靠在美人榻上,楚玥方覺後背濕涼濕涼的。
竹簾子阻隔夏末炎意,屋角幾處冰盆,忽生了一陣寒意,她這輩子的身子骨,可不算多強壯,定了定神,她喚:“來人,備水!”
沐浴梳洗,把濕了寢衣換下,躺在美人榻上,看如意等人用細棉布揩著她潮潤的烏發。待得濕發幹透時,趙氏回來了。
攏了攏女兒柔軟的發絲,趙氏挨著她坐下,目光欣慰又不舍,楚玥輕聲問:“阿娘?”
趙氏接過玉梳,柔聲說:“已和姑太太換了庚帖了。”
婚嫁六禮,問名是排第二。到了這地步,楚玥和傅縉的八字不可能不相合的。至此,婚事已定,待楚姒返京,鎮北侯府就該往鄧州下大聘了。
這一步驟大概會很快,因為火燒眉毛的楚家實在是等不及了。
一個月,最遲兩月,楚玥就該嫁往京城了。
“京城雖遠,只傅家還是好的,你表兄有出息,又有姑太太照拂,也是極好的。”
趙氏抱著女兒,壓下不舍,柔聲說著。
好是不好,如意不如意,大石已落定,長籲了一口氣,偎依進母親柔軟的懷抱。
她閉了閉眼。
……
自那天短暫一見,後續楚玥就再沒和傅縉碰過面,最大的原因,是因為他次日下午就離開了鄧州。
靖王清算來勢洶洶,朝中大動蕩,作為掌管全國官員任免、調動等事宜的吏部,一天十二個時辰高速運轉中。告諭已發出,吏部上下全員銷假,見諭即返。
傅縉率一眾隨衛,當即快馬往京城急趕。
楚家諸人的心也提了起來,楚姒本打算多小住幾日,現在也取消了,半下午啟程不便,她定在明日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