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然而沒等沈硯書想明白, 甚至他都沒來得及仔細考慮, 容溪就發現了端倪。

容明德是下定了決心出首的,交代問題的時候一點兒都沒藏著掖著, 一股腦就把以前做過的事都講了。

辦案的工作人員都沒想到他這麽老實,負隅頑抗是什麽都不知道似的。

可一時間也很頭疼,一面他欺騙產婦及家屬胎兒出生即死並且多加安慰,做足了醫生關切患者的舉動,可另一面,他卻又把這幾個孩子轉手就賣給了別人。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偵查人員問他。

這個看起來很和氣的男人感覺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可是他做的事, 卻沒什麽好的。

容明德很老實的交代,“當時我太太生了大病,我需要錢, 很多的錢,是死工資掙不到的,聽說有這個機會,別人也做, 我就鬼迷心竅跟著幹了。”

這也是他後來不顧他人勸說執意辭職下海的最重要原因, 他可以不要尊嚴,不要底線,但他要錢。

因為只有錢才能給老婆孩子好的生活,“我是鬼迷了心竅,但警察同志,到了現在, 我也不覺得錢不好,我只嘗過錢帶來的好處,沒吃過它帶來的苦頭,沒什麽別沒錢,真的。”

這番話叫辦案人員聽得心裏五味雜陳,你說他後悔麽,應當是有的,不然也不會連說幾次自己是鬼迷心竅,但若是時光倒退幾十年,他說不定還會這樣選擇。

他是可恨,又何嘗沒有可憐之處。

然而這件事已經是三十幾年前的了,容明德也並不是當時的主謀,主謀都已經死了好些年了,也已經超過了二十年的追訴期限,要不要起訴這件事,就要看接下來的事了。

所以沈硯書一直在盯這件事,若是能拿到當事人家庭的諒解書,這件事就可以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販賣嬰兒是該死,他也知道,換了是其他任何人,他都會覺得放過他不公平。

可是現在這個人是容溪的父親,他不論其他,至少在當父親這件事上,他是很稱職的。

沈兆軒在沈硯行從皖南回來後知道這件事,還特地約談了大兒子,“我和你爺爺的意見是,要是你心裏能過得去,就不追究,但你要是跟容丫頭在一起會介意這件事,就不要心軟。”

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道:“你可以選擇任何做法,但必須承擔由此產生的任何結果,也不能勉強容丫頭會體諒你,對你毫無芥蒂,畢竟,他是個好父親。”

一個人就算所有人都說他不好,但只要他對你好,你就不能說他不好,誰都可以說,只有你不能。

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或許有人會不贊同,但沈硯書是明白的。

所以他認真考慮過後,才有了後來的一切舉動,相比於其他,他更在意容溪的感受。

但是談判雖然不算難,但也並不多順利,委托去相談的人都轉達了當事人的意見,要沈硯書親自出面。

於是在明德醫院股東會議之後,沈硯書特地抽出時間,三天內跑了五個地方,終於取到了六份諒解書,有當事人夫妻的,也有嘛幾個孩子的。

諒解書被夾在藍色的文件夾裏,放在了書房的桌面上,他準備第二天就交給許律師。

然而他疏忽了一點,容溪是會去書房的,並且會有好奇心。

桌上的藍色文件夾沒有扣子也沒有鎖,就是市面上最普通的那種,她也沒有那種伴侶的文件我完全不應該看的意識,伸手就好奇的一掀。

這一掀可了不得了,沈硯書辛辛苦苦隱瞞的事就這樣被曝光了。

“諒解書”這三個字本身就透著一種讓人探尋的意味,沈硯書為什麽會有這種東西?是給誰的?為了什麽事?

她的心砰砰直跳,潛意識告訴她別去看,可是好奇心卻催著她一下又一下的翻動著文件夾裏的紙張。

六頁紙,內容大同小異,只除了日期略有出入和簽名不同以外。

容溪整個人都頓在了原地,她突然間覺得這個世界真荒謬,她敬重的父親竟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在她心裏,容明德一直很慈愛,也很樂於助人,他會教給她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也會毫無原則的寵溺著她。

容溪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父親不是個好人,可是一個月前,她突然被告知,不是的,她的爸爸做了很多錯事,銷售假藥,行賄官員,他是個奸商。

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件事,一切也都慢慢安穩下來了,突然之間,她又發現,原來爸爸還做過更惡劣的事。

販賣嬰兒啊,這樣的事他怎麽敢做,別人家的孩子難道就不是孩子了麽?他平時說著要醫者仁心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做過的虧心事?會不會睡不著,會不會良心不安?

還有,媽媽知道麽?她會不會被氣著?

所有的念頭在容溪的腦海裏橫沖直撞,讓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