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地籠裏的火燒得很旺,微黃暖光熏得殿內溫暖如春,蕭白澤解下身上的狐皮大氅,隨手搭在架子上,語氣隨和道:“柳昭儀的父親罪不至死,你可以去問你的父親,他的罪狀中有幾條真,幾條假。”

作為一個打小把宮廷鬥爭當睡前故事聽的人來說,林桑青甚是清楚,那些因各種各樣罪名被革職、斬首的人並非真的罪惡滔天惡貫滿盈,有時皇帝想換掉和他不是一條心的人,身居高位而身有汙點的大官們首當其沖,他們身上的那些汙點會被刻意放大,放大到足以將其斬首的地步。

她站在屏風旁邊,仍舊抱著手臂看著蕭白澤,“斬了罪不至死的柳相,讓和你一條心的我的父親承了尚書省宰相的官職,所以你心中內疚,特意破例饒恕了柳昭儀和柳夫人。皇上,我一直以為你的心是冷冰冰的,裏頭早已被權謀和鮮血充滿,卻不曾想,原來你也會覺得內疚啊。”

蕭白澤斜目瞥她一眼,頎長的身形被殿內的燭光不斷拉長,他緩緩走近她,“你一向聰明,那你猜猜,誰能讓原本已經接受現實的柳夫人掏出僅剩的全部家當,冒著被你爹暗殺的危險,胡謅出鬼魂托夢的事情來抹黑你呢?”

目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林桑青摩挲著下巴,面露思考道:“既然皇上問了,臣妾便姑且想一想——嗯,誰看我和我的父親不順眼呢?”笑一笑,眯著眼睛道:“大抵是季相吧,我父親與他不是同一派,我又在宮裏分走了屬於他女兒的恩寵,在他眼裏,我們父女倆礙事極了,可不得想方設法除去麽。”

黑漆漆的眸子在她的笑容上駐留一瞬,不過片刻便挪開,蕭白澤低低咳嗽一聲,毫不吝嗇的誇獎她,“不錯,聰慧過人。”

林桑青挑挑眉毛,接受了他的誇獎。鼻子有點兒癢癢,她用食指碰碰鼻子,問蕭白澤,“說來,皇上為何肯相信柳昭儀不是在我威脅之下自戕的?”想到外頭之前謠傳的話,她不悅撇嘴,“外頭傳得有模有樣,我又剛因詛咒淑妃娘娘而被打入冷宮,更是坐實了心腸歹毒的罪名,皇上為何還會相信我呢。”

蕭白澤轉身走到地籠邊,伸出兩只骨節分明的手,放在地籠上面烤火,“柳昭儀自戕那日,你曾在弱柳宮前與她講了幾句話,巧的是,朕當時剛好在附近,你們說了什麽我都聽得清清楚楚,除了埋汰我之外,你並未說甚威脅她的話。”偏過頭,他舉目望向她,“所以,柳夫人所謂的女兒托夢一說定是無稽之談。”

林桑青倏然很想磨牙。靠!她居然忘了這件事!是了,那日她和柳昭儀說完話離去時,梨奈戰戰兢兢地說,她看到墻角那裏有一片花青色的衣角,好像是皇上。

如今看來,不是好像,那片花青色衣角的主人壓根就是蕭白澤。

氣鼓鼓的咬著嘴巴,林桑青微覺發惱,她埋怨蕭白澤,“既然曉得真實情況,那你為何不早出來幫我說話!”

蕭白澤沒有接這個話茬,消瘦的身影在火光旁顯得很單薄,像做炙羊肉似的,他將手心手背來回翻烤。沉默良久後,他突然問林桑青,“你今年多大?”

嘴皮一禿嚕,林桑青差點把她自己的歲數說出來,幸好她反應夠迅速,在話還沒說出來之前就咽了回去。心底快速的計算著林小姐的年歲,她不大確定道:“十、十六?”又修正道:“不對,好像是十七了。”

“十七?”蕭白澤重復一遍,林桑青似乎看到他的眉心迅速的抖動數下。

他垂眼沉思什麽,很是入神,忘了給放在地籠上的手翻面,直到手背傳來灼燙感,他才不慌不忙的把手背換成手心。擡起頭,他問林桑青,“你記不記得小時候發生過什麽事情,譬如從高處摔下來撞到腦袋之類的。”

林桑青冷眼待他,“你才撞到過腦袋呢。”掩唇打一個困倦的哈欠,她問蕭白澤,“皇上是不是很不情願幫臣妾洗清嫌疑,所以故意到繁光宮找茬來了?您若想找不痛快,好說,一會兒的功夫臣妾就能幫您找出十來個。”

蕭白澤眨眨好看的眼睛,沒有說話。目光投向地籠邊的桌子上,待看到桌子上擺的東西,他緊蹙眉頭道:“怎麽又有一罐蜂蜜?”

看來是想到被蜂蜜支配的那一夜了。

漫不經心往桌邊走,林桑青狀似無意道:“內廷司的夏公公送來的。不曉得為什麽,臣妾同他說起蜂蜜的事情時,他顯得很是奇怪,像是在故作鎮定似的,送這罐蜂蜜來的時候更是不敢看我,把蜂蜜往楓櫟手裏一塞,便急匆匆走了,說是內廷司多得是事情要做。”做作的嘆口氣,“唉,可見這宮裏人人都平等,淑妃的親戚也無法謀得閑差,如此挺好,免得有人口出抱怨。”

蕭白澤轉頭看她,“哪個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