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

淑妃打小養尊處優,家教甚好,生氣也生得不動聲色。路過楊妃和她的姨母身邊,淑妃稍作停留,似倏然想起什麽,側首低聲道:“本宮是個婦道人家,久居深宮之中,幾乎從未出過宮門,可饒是如此,卻也曾聽說過一件令人所不齒的事情,不曉得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殿裏並無人應答,她卻自顧自說下去了,“說是咱們這平陽城安業街有一戶人家,家中有兩個女兒,這家當娘的很是偏心,獨寵大女兒,把小女兒當丫鬟使,逼得那個可憐的姑娘活不下去了,以一包鶴頂紅結束了二十年倉皇人生。這件事被傳出去後,平陽府尹曾派人將那位狠心的娘抓了起來,但不知怎麽回事,沒關幾日又把人放了,想來該是那戶人家錢花到位了。”

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林桑青事不關己一般托腮聆聽,眸光無比平靜。她抽空看了看,娘和爹的神情都顯得有些緊張,縱然已極力克制了,卻還是能看出些蛛絲馬跡。

藏在面紗下的嘴角微挑,她覺得眼前的場面挺有意思,誰能想到,淑妃會扒出這件事情呢。

娘的眼神閃躲,嘴上卻不服,“那是外頭以訛傳訛,她自己命薄如紙,活得膩歪了才去尋死,為何要賴在我頭上。再說,孩子伺候爹娘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老娘養她那麽多年,她服侍服侍我怎麽著了?”

命薄如紙?林桑青在心底回味了兩遍,只覺得徹骨的涼意從心底湧上四肢百骸,冰得她想打冷顫。好個命薄如紙,好個天經地義,她都死去半年了,娘還是不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這個死人身上,推得一幹二凈,推得理直氣壯。

面紗後的嘴唇被咬得深陷,她低下頭,拿了顆堅硬的核桃在手,用力緊緊握著。

淑妃慵懶俏皮的聲音繼續傳來,“本宮當時聽聞此事後心中頗為不平,也詫異於世上竟有這樣蛇蠍心腸的娘,便特意托人打聽了一番。不打聽還好,誰知這一打聽,竟從那戶人家隔壁鄰居的口中打聽出一件事——那位逼死女兒的狠心娘親對他們說過,她的外甥女兒在宮裏做娘娘,位分可高了,連出身名門的淑妃都怕她。本宮琢磨了好幾日,在這宮裏,誰會是本宮懼怕的娘娘呢——大抵是手握協理六宮之權的楊妃娘娘了。”

說罷,眼波輕輕一轉,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盯著周萍看,“這位阿嬸,你怎知本宮懼怕楊妃娘娘?”

林桑青擡眼看了看,她娘的臉色比鍋底還黑,吊三角眼微微眯著,唇角一抖一抖的。她的面相本就不大友善,現在看上去更是兇巴巴的,像是隨時會張嘴罵人。

這便是自討苦吃了,方才她若不嘴快,忙著罵林桑青命薄如紙,暴露出她便是逼死女兒的狠心娘親,這個時候還可以裝傻蒙混過去。

怔了一會兒,周萍撇撇嘴巴,自欺欺人道:“那、那些人的話聽不得,他們嫉妒我日子過得好,所以在私底下胡咧咧,我可從來沒說過這種話。”

默默坐在桌前聽著,手裏的核桃快要捏碎了,林桑青可以肯定,娘肯定說過這些話,她那張嘴向來是想到什麽說什麽的,鮮少去計較後果。

從容不迫地撩動裙擺,淑妃扶一扶頭上的珠花,語氣裏滿滿都是揶揄,“本宮從前一直好奇,出身平民百姓家的楊妃會有什麽樣的親人呢,今日總算得以一見。原來楊妃的親戚並不像她一樣故作風雅,簡直粗俗到骨子裏去了。”

楊妃的脾氣像水,能夠包容萬物,淑妃說的這番話其實很難聽,她卻仍然能保持微笑,“淑妃妹妹別和姨母計較,她年紀大了,行事說話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妹妹若不高興,只管說姐姐便成。”她朝淑妃屈膝行禮,“姨母的錯,便由我來承擔吧,大過年的,妹妹別不高興了。”

淑妃冷冷笑一聲,似乎想拿什麽不好的話回她,沒等她開始說話,白瑞尖細的嗓音越過殿門,隅隅傳蕩在保和殿中,“皇上駕到。”

皇上來了。

殿內立時安靜下來,每個人都挺直了脊背,齊刷刷舉目看向殿門口,或期待或好奇的眸光一重重遞過去,最終落在那道頎長消瘦的人影身上。

“在討論什麽,這樣熱鬧。”大步穿過人群,簫白澤在最中間的主座坐下,由於是家宴,無需多拘泥禮數,他今晚並沒有著朝服前來,而是穿了身做工講究的花青色常服,外頭披了件厚實壓風的虎皮大氅。

花青色,又是花青色,簫白澤可真有夠專一的。

目光很快在殿內流轉一圈,放在還沒來得及起身的楊妃身上,略有不解道:“楊妃屈膝作甚。”

行過禮,淑妃懶散地彈著指甲,看也不看楊妃,眼神傲慢道:“誰知道呢,許是膝蓋疼吧。”擡起頭,她朝簫白澤嬌俏一笑,一改方才的懶散傲慢,“表哥您怎麽現在才來,別看這一屋子都是人,卻沒一個有意思的,如霜就等著您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