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張賽芳嘴角一撇,既嫌棄生母葛大娥,又嫉妒生父張全輸,她無數次盼著自己的生父生母不是眼前這對夫妻,但每一次清晨醒來,她發現她還是投生在這樣的家庭裏。她不光羨慕林校,也羨慕宋玉蓉,羨慕她們擁有的生活。宋玉蓉每天煩惱的便是不能嫁給董偉,林校嘛,每天只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她也就這麽一點愛好,簡直就是個空心豆腐。

偏這樣的兩個人,日子過得比她好,一相比,她就成了陷在泥潭裏的人,永遠別指著將雙腿從泥地裏拔出來。這種沒有指望的生活,讓她簡直都怕了,生怕自己將來也嫁個如生父一般的男人。

她默默地喝著粥湯,喝了兩碗,肚子裏才算是好受點。

在張全輸的眼皮底子下,張賽芳沒敢開口,她的幾個妹妹們更是沒敢開口,只除了家裏惟一的兒子張繼宗。張繼宗,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無非就是指望著這個兒子傳宗接代。

張賽芳心中不以為然,看著繼宗碗裏的粥特別的濃稠,而她姐妹幾個都是稀粥,讓她格外的恥辱。她家裏不光窮,而且窮得徹底,就這樣的家,還要生個兒子出來傳宗接代。她看向弟弟張繼宗的目光,裏面含著嫉妒還有羨慕。

家裏惟一的菜,只有鹹菜,不是像林校家那種精心炒起來的吃法,而是普通的鹹菜蒸熟了吃,鹹菜還帶著說不出來的味道,有點臭臭的,她都習慣這種味道,吃別的鹹菜好像都不適應了。

而林校家裏,變著花樣的吃,她每次吃在嘴裏,心裏都很難受,每次都問自己人家過的是那種日子,她上輩子大抵是挖了人家十八代祖宗的墳,不然能托生到這樣的家來?稀粥鹹菜,粥沒有半點味道,鹹菜特別鹹還帶著格外的爛腳臭味。

“看什麽看?”葛大娥瞪她一眼,將鹹菜碟子給收了起來,“都起來,你爸跟你弟都吃完了,你們個個的還愣著做什麽?”

張賽芳的幾個妹妹還在喝著粥,冷不丁地目前的鹹菜被端走,好像都習慣了,個個的都沒作聲,只將碗裏的稀粥都一口的喝完。

張賽芳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道,“姆媽,就吃點鹹菜怎麽了?”

“還怎麽了?我們家才多少鹹菜,都讓你們這些只知道吃的家夥給吃完了,以後吃什麽?”葛大娥不敢對張全輸橫著來,對著幾個女兒就跟不是自個親生似的懟,“姑娘家的吃這麽多鹹菜,小心個個的都黑了,都跟你一個樣,看能不能嫁得出去!”

張賽芳聽著這話就不順耳,打小就聽這樣的話,想著幾年前家裏還想讓她跟著變戲法的團走,那些個變戲法的團,到處去演出,裏面的人年紀比她還小些,什麽胸口碎大石,什麽往全是釘的板上躺著,人還要往上面走。

張賽芳一想起那些事,她就覺著害怕,“我是嫁不出去,你能給我多少嫁妝?”

葛大娥剛收拾了碗,這會兒抹布還在手裏,聽著這話就朝著張賽芳將抹布扔了過去,那抹布烏漆抹黑,都快瞧不出來是什麽樣子,“你想得到美,還問我多少嫁妝?甭說家裏沒錢,就算是有錢,也得給你弟將來討老婆用,你一個賠錢貨,還敢給我提嫁妝?”

張賽芳清楚的知道林校有多少嫁妝,幾千塊的錢,如今都成了實實在在的船股,將來誰要討了林校當老婆,那些都是林校的嫁妝,而她呢,家裏半毛錢都沒有。被葛大娥這麽一說,她眼裏就濕了,人被跑了出去。

葛大娥瞧著她跑出去,忿忿地將抹布撿回來,又瞪了幾眼那幾個站著跟木頭一樣的女兒,心裏就越發的嫌棄起來,“個個的都跟木頭泥人一樣,也不知道要添把手,還不把地裏搞花生,只曉得吃吃吃,吃死你們算了。”

“吵什麽吵,還叫不叫人睡了?”

她還想再說幾句,就讓屋裏的張全輸給吼了。

張全輸這尋思著沒事幹,就回屋睡個回籠覺。

葛大娥就算有天大的心思,也不敢再高聲訓幾個女兒了,就是一個一個拉著過來,三個女兒都往身上掐了把,這才算是完事,“都給我去地裏幹活,別一個個的偷懶,尋你們大姐的樣子……”

這三個女兒都是瘦瘦的模樣,頭發微黃,瞧著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子。她們身上的衣裳不光打著補丁,都是洗得泛了白,早就看不出原來是個花樣了。

被葛大娥這麽一掐胳膊,她們都不敢喊疼,手護著被掐過的胳膊,慢慢地出了屋,都去地裏幹活。

張賽芳跑出了家門,回頭看看那快貼著地的茅草屋,眼裏流露出恨意來,她抹了抹眼淚就朝著宋玉蓉家跑去,見宋玉蓉家大門開著,她趕緊地就敲門,“玉蓉,玉蓉,在家嗎?”

宋玉蓉這會還沒有起來,被宋二娘打小兒就疼大,她自是用不著這麽早就起來,更不需要早起來幹活,哪裏像張賽芳,這天還沒亮就得起來了,不光燒飯,還得喂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