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呆坐半晌,少商才拙拙的從地上爬氣來,宮婢和小黃門們見她衣衫略略不整頭發略略散亂的從宮室裏出來,聯想適才淩不疑也從這屋出來,俱是閃爍的眼神和微妙的笑容。

少商很想說,真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真的。

回屋後,她將適才的武打戲份挑要緊的與翟媼說了,其中隱去五公主部分,翟媼聽了笑的直打跌,笑夠了才抹淚道:“可惜我沒親眼見到……唉,十一郎自小老成穩重,出了名的有定性,讀書寫字能坐一整日,射箭釘靶不到胳膊擡不起來都不挪地方。可是呀,從他到娘娘身邊起,我就沒見過他如尋常孩童般嬉笑打鬧。”說到這裏,她臉上露出悵然的神情。

少商面無表情的想,看來淩不疑是將失落的童年都補到老娘頭上了。過的一刻,她又好奇道:“那淩大人若是遇上了可恨可氣之人,會如何收拾人家呢。”不是說二皇子曾欺負過他嗎,手欠的應該不止二皇子一個吧,難道淩不疑會退一步海闊天空?

翟媼一邊給她重新梳頭,一邊抿嘴笑道:“十一郎又不是泥性之人,哪會打不還手,被他收拾過的人多半不會有下次了。哪像少商君這般,三天兩頭鬧上一次還能全身而退;換做別人早打半死了!”

“若將我打個半死,那陛下該重新為淩大人擇婦了。”少商嘟囔著,隨即又道,“阿媼您看著淩大人長大的,這麽多年他就沒有一二……嗯,紅顏知己……?”整座宮廷都是女人,淩不疑也不是鐵打的,青春期是怎麽過來的。

憶及往事,翟媼手上停了停,笑嘆道:“說來好笑。十一郎剛來娘娘身邊時,又瘦弱又白凈,直像個文靜的小女娘。後來陛下教他習武強身,又一滾身成了只頑皮的泥猴,每日弄的滿身塵土,洗都洗不幹凈……”

少商笑道:“阿媼你露餡了,適才你還說他自小老成穩重呢,結果他就滾泥巴了……”

“不要插嘴。”翟媼拍了她一下,翻白眼道,“十一郎又不是去泥堆裏玩鬧的,他是在習武。那時他心裏沒有別的念頭,只顧著讀書習武,誰知……”

她擡頭望向窗外,“誰知到了他十四歲上,也不知怎麽的,仿佛一夜間受了日月之光華和神仙之點化……嗯,我記得,那會兒三公主才嫁了一年,是……是在裕昌郡主和郎婿成婚次日來宮中拜見的筵席上。十一郎換了娘娘給她新做的衣裳——還是我選的料子呢,緋紅衣袍黃金帶,他就那麽安安靜靜的站在宮廊下,個子又高容貌又美,就像從天邊雲彩下飄來,滿室的燭火珠玉被他蓋過去了,大家夥的眼珠都挪不開啦……”她至今還記得三公主和裕昌郡主臉上的神情,既驚又悔都不足表述其精彩。

這時代風氣開放,便是老媼也熱衷欣賞美男,翟媼的語氣既懷念又惆悵:“……也是在那一年,十一郎先是跟崔侯出了一趟遠門,回來後就在陛下跟前領了差事,還在外面開府另居了。”言下之意,宮廷的女人前半段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不知泥猴底下是大聖,後半段是鞭長莫及遙不可及追悔莫及,淩不疑已逃出盤絲洞了。

少商點點頭,她早就好奇皇帝既然這麽疼愛淩不疑那為何不招做駙馬,本朝又沒有駙馬不得從政掌權的規矩,如今聽了翟媼這話,她大概齊都明白了。

皇老伯的前三位公主全比淩不疑年長,哪怕最年少的侄女裕昌郡主也比他大一歲。女孩本就比男孩成熟的早,十八嬌妻三歲郎,君玩泥巴我發育,她們議親時淩不疑還是個小毛孩,自不會生出什麽心思,而等她們起心思的時候,已經一個蘿蔔一個坑都有丈夫了。

至於四五兩位公主,哪怕如少商政治敏感度約等於零,也隱約察覺出她倆的婚事已經涉及政治問題了,根本不在小兒女歡不歡喜的範疇裏了。

收拾完火山遺跡,翟媼使宮婢擡來鋪滿吃喝的食案,拖著少商補上誤點的午膳,少商吃著吃著,忽嘆道:“也不知淩大人有沒有用午膳,他怒氣沖沖的跑出長秋宮,憋了一肚子氣,別是什麽都沒吃吧……”

翟媼重重拍了一下她的肩:“這就對了,總算知道惦記人啦!”

飯後午憩,將將睡不到半個時辰少商就被翟媼搖醒,滿心不情願的被拉去上工,理由是宣侯夫婦以及車騎將軍父女前來覲見。一路行至內殿門前,聽裏面傳來陣陣說話聲,少商連忙收起嘟嘴皺眉,擺出一副溫順恭謹的鵪鶉樣兒,配上小白花式的長相,活脫脫小白菜地裏黃。翟媼用食指點點她,幾不可聞的笑罵一句。

二人進得殿中,少商飛快的目光一巡,只見皇後右下首冷冷清清,只坐了一對安靜的中年夫婦,左下首熱熱鬧鬧,分別是五公主,駱濟通,王姈,以及一名少商不認識的中年男子。五公主正與中年男子說的興高采烈:“……我長兄最聽您的話了,那批駿馬就托付給你啦!你記住了,要一樣的毛色和個頭,馬蹄也要一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