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少商冷臉站在廊下,深吸了好幾口深冬的寒氣,直凍的肺管子都麻了。

她很願意忘記自己的童年,偏來這破地方後,閑言碎語,指指點點,有色眼光……全套又特麽給她來了一遍!好容易闖過地獄高考,考上TOP10學府的最好科系,外加暗戀的質優學長一個,眼看未來可期,如今又要她重新奮鬥一遍,賊老天真是不知所謂!

少商越想越氣,連廊下都待不住了,讓蓮房給自己披上絨皮大襖,奮力走出庭院,一個婢女都不許跟著。

她自小心煩時就愛獨自一人,漫步目的的亂走一氣,走累了也就沒力氣煩了。此時程府正堂和東院滿是宴酢之聲,賓客如雲,奴婢如梭,少商冷漠的看了一眼,頭也不回的往西側院落而去。

這座府邸占地不小,程家搬入後人手和時間都不足,因此許多地方還沒整理好。比如西側這片小小的山坡,據說萬老夫人喜好靜僻,也不曾打理。於是少商放眼望去,就是三兩處歪七扭八的山石,一小片結了冰的池塘,還有分辨不出品種的老枯樹十余株。

若以上輩子的體力,少商大約可以把這座山坡踩個四五遍不止,但如今才爬至饅頭頂她就氣喘如牛,在艱難的溜回饅頭底後,她抖腿挪到池塘邊,找了塊幹燥冰冷的大圓石趴著。

慢慢在圓石上挪正自己的坐姿,少商忽想起上輩子讀過的一個老故事——

剛退休的前任花魁第N次拒絕了苦追自己多年的癡心人,表示紅塵疲憊,自己無意結婚,然後就隱沒人間了。許多年後,那癡心人再次遇到花魁,發現她已嫁了個平凡的丈夫,並且生兒育女,每日柴米油鹽。

癡心人崩潰:你既然願意嫁人,為何不嫁我?你老公也沒比我有錢多少呀。

花魁回答:你會彈琴唱歌,他連五線譜都看不懂;你遍覽群書,他只愛看雜志報紙;你器宇軒昂,他比我還矮三寸。可有一樁好處,他以前從沒見過我或聽說過我,是以也不知道我的過去,只當我是個孤身的寡婦,所以我嫁他。

癡心人傻了:我從不曾介意你的過去呀。

花魁回答:不介意不如不知道,我累了,亦不是堅強之人,不想再為過去費心。

少商很對這句‘不介意不如不知道’真是心有戚戚焉,人沒那麽脆弱,不需要那麽多同情撫慰,她自己能搞掂,只是不想別人知道而已。

所以她特別理解尹享哲怎樣都無法接受更加高貴美貌體貼溫柔的青梅,最後選擇了傻白甜女主,不是青梅不好,而是他其實並不需要你善解人意的眼神,不需要你感同身受的勸解,只需要你完全沒見過他不愉快少年時代。

少商在初高中時代,也羨慕過那些打鬧嬉笑一起去食堂夜自習的女同學們,也不是沒有女生向她伸出友誼的小手,但仿佛有一道奇異的隔膜,她們無論如何也成不了好友。

反倒在大學寢室裏,來自天南地北習性迥異甚至脾氣都不很好的四個女書呆,日日同進同出,打鬧和好,反而融洽非常。

究其根本,大概是她們從來不見過俞采玲那狼狽的童年吧。

——可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哪裏去找不知道程少商難堪過去的女孩呢?想到永遠無法再見的好友,少商一陣黯然,對著硬邦邦的冰面垂頭喪氣。

“……女公子,別來無恙否?”

一個似曾相識的清朗男聲傳來,少商簌的直起身子從圓石上滑下來站好。

只見一位身著寶藍色織錦曲裾儒袍的青年文士不知何時走至池塘邊,就站在距她五六步遠之處。他大約二十出頭的年歲,比大哥程詠還高了幾寸,身形秀美清瘦。

少商首先感到的是警惕,並暗罵自己糊塗,居然一個婢女都沒帶。

她顧不得酸軟的兩腿,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微側眼眸,客氣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見教?”她想即使蕭夫人在這裏,也挑不出她這番言行的一絲毛病吧。

那青年見少商陌生的神情,微微皺眉:“幾日前燈會方才見過,女公子貴人多忘事了。”

少商一陣尷尬,她在燈會上艷遇過兩次,不知眼前這個是哪個。不過輸人不輸陣,她立刻道:“雖然見過,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青年微笑道:“姓袁,名慎,草字善見。”

少商心中‘啊’了一聲,擡頭望去,只見這袁慎生的眉目雋秀,氣質斯文清貴,只單單站在那裏,便將這荒涼山坡襯的如同星樓雲台一般風致高雅。

——程大哥這幾日的普及課中有提起過這個人。出身膠東世族,其父為某地封疆大吏;三年前皇帝陛下初次召選天下大儒講經時,他年方十八,代師辯經,就已名聲斐然,後被皇帝賜官侍中。

仍舊用數值衡量的話,就是說,這位袁公子,出身於2等望族,父親屬於1.5等的重臣,他又年少得志,未來爬上1等閣臣簡直妥妥的。呃,如果不犯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