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風流子(四)(第2/2頁)

他的存在,是王疏月對皇帝的愛,也是她對她自己和他人人生的善意。

誠然他還太年幼,雖然言語溫柔,卻無法真正她遮風擋雨。

而他的父親呢,卻實在是一個不大會說話的人。王疏月看著身旁這個溫和的少年,從他那稚嫩的輪廓上,又看見了皇帝影子,繼而想起那句從何慶口中原封不動傳來的話:“朕不讓你去暢春園,你若敢去,朕就打斷你的腿!”

不由地笑彎了眼。

大阿哥仰起臉,“咦”了一聲,笑道:

“和娘娘,您終於笑了,那兒臣可以給皇阿瑪交差了。”

王疏月刮了刮他的鼻頭,“你這麽小,辦什麽差。”

“哄和娘娘的差啊。皇阿瑪讓何公公給兒臣傳了話,要兒臣哄您開心,若您不開心啊,兒臣還要去請罪呢。”

王疏月一怔。

“你皇阿瑪真讓何慶這麽跟您傳話嗎?”

“嗯啊。不過兒臣也覺得納悶,以前皇阿瑪給兒臣傳話,不是訓斥,就是督兒臣的書……那嚴詞,兒臣都是要一字一字背下來的。所以啊,兒臣這次還專門問了何公公,皇阿瑪的原話是什麽,何公公偷偷跟兒臣說的,皇阿瑪說他在和娘娘面前不會說話,說兒臣說的話,和娘娘肯聽。”

“什麽……”

“真的!”

王疏月樂不可支,這個何慶也算是個活寶兒了,早晨來傳話的時候,把皇帝原話和囧樣子學了個活靈活現,如今又當著大阿哥的面說大實話損他主子的面子。

想著,開懷地笑出了聲。

其實,真正逗樂她,讓放開心緒的,還是皇帝這個笨拙的男人。

他吧……到底一生自信,只是在和她相處這件事上,時常露怯,露怯也就罷了,還非得繃住。但他說出來的每一句話王疏月都是聽懂了的。他不準她去暢春園,不準她像當年的雲答應一樣,受所謂“傳統”的傷害。他封禁長春宮,收皇後金寶,實則是為了她對抗蒙古,對抗滿蒙貴族對漢人的歧視和壓制。

王疏月明白,今日之後,不論是蒙古親王,又或是八旗宗室,甚至是京內禦史台,都會寫出雪花般的奏折砸向南書房的案頭。皇帝要面對的,遠遠不止一個太後。但他那開弓從無回頭箭的處世之道,卻足以令王疏月安心。

誠然,在這些家事國事的相互牽連之中,不乏他漢制滿用,滿漢融和的政治抱負。

但他同時,也為王疏月做到了一個滿清朝廷的君王,能為一個漢人女子所做的極致了。

不過,就算做了這些,他還是那副死鴨子嘴硬的性子,什麽都不肯明說。

盡管如此,王疏月還是聯想起了,他曾在木蘭圍場對王疏月說過的一句話。

那時候,他看著王疏月被裹纏過的那雙腳皺著眉頭,說:“朕不覺得這有什麽好看的,你若晚出生個二十年,出生在朕掌天下的時代,朕不會讓你纏足,你也就不會受這份閑罪。”

這句話的意義,放在現在來看,再也不是纏足不纏足這樣具體的事。

在他掌天下的時代,他向這個溫暖的女人伸出了自己慣常冰冷的手。而當他被那雙手徹底溫暖之後,他也終於牽著這個女人的手,松開了她腳上的束縛,慢慢走出了前明的那片黃昏。

所以,面對宿命,王疏月覺得,在他身邊的自己似乎也應該更有勇氣一些。

她一面想著,一面攬著大阿哥朝窗外望去。

那日恰好也有耀眼的金陽。從雕花窗格裏透進來,地上滿是杏花簌簌飄落的影子,幽香與余暉,溫柔地落了她一身。

大阿哥搖著她的手道:“和娘娘,您在看什麽。”

“看外面的夕陽啊。”

大阿哥順著王疏月的目光看去,輕聲道:“和娘娘,喜歡看黃昏,皇阿瑪也喜歡看黃昏。”

“是啊……和娘娘知道。”

“可是黃昏……有什麽好的呢。”

“黃昏啊,余有光熱,不至冷寂。”

***

偏殿外。皇帝聽著王疏月那一句:“余有光熱,不至冷寂。”,低頭笑了笑。

何慶輕聲問道:“萬歲爺,您不進去?”

皇帝搖了搖頭,撩袍往階下走去。

“不去了,你不是說朕不會在皇貴妃面前說話嗎?就讓恒卓陪著她,朕回養心殿看折子。”

何慶聞言嚇得個半死,忙撲跪到皇帝面前道:“萬歲爺,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皇帝站住腳步,喝道:“走開,擋朕的路。”

“不是,萬歲爺,您饒……”

“朕又沒說要打你,慌什麽。”

“啊?什麽……”

皇帝回頭朝偏殿看了一眼:“皇貴妃今兒笑了,你們都有賞,起來,去敬事房領吧。”

“萬歲爺,您不是騙奴才吧。”

“君無戲言,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