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賀新郎(二)(第2/3頁)

“你也瘋了嗎?”

“十一爺,你是皇子,你不心疼你的尊榮和體面,你額娘心疼。這是在她的靈前,她魂靈未遠,肉身尚在,你要讓她走了,都還要為你痛嗎?別扔那個,你不想讓我過來,我就不過來,我就站在這裏,給娘娘磕個頭就回去。”

她當真沒有動,端端正正地立在殿門前。雖也身著素服,周身,從發髻到鞋底,都打理的一絲不苟。賀臨忍不住從頭到腳地將她看了一遍,看到末尾時,卻見她的影子恰好鋪在他□□的那只腳前。

所謂相形見絀,有那麽一刻他幾乎恨自己沒能死在她來看他之前。

一時之間,他像被什麽滾燙的東西燙傷了一樣,“嗖”地將腳縮回自己的下擺之中,丟掉手中的靴子,慌亂地扯著衣擺去遮掩。

那只靴子被撩在了地上,醜陋的歪倒下來。淩亂肮臟,可是此時他卻覺得,那就像一面幹凈犀利的鏡子,只要看一眼,就能割傷他的臉。

三溪亭的三年,早就沒有人提醒他,身為皇族,尊榮和體面尚需維護。

他也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平心靜氣,順命而活的人。他壓根不明白,如何在被人

拶斷手指之後,還能平靜地頂直身為天家貴胄的脊梁。他甚至覺得,謾罵才叫人痛快,穿腸爛肚的話說出來,才能從肺腑之中,找到一點點血氣上湧的快感,才能打起一點點精神活著,才不會死。

“王疏月,你還當我是皇子?呵呵……你嚇死我了!看守我的人,都當我是豬……”

背後的燭火一瑟瑟,陡然滅掉了兩盞。

賀臨下意識地回過頭的,當著自己額娘的棺槨,說自己是豬狗,竟比在皇帝面前自認奴才還要痛。

他說不下去了,可那半個字卡在喉嚨裏卻如刀子一樣,來回切割。

他一狠心,蒙住自己的眼睛,幾乎是喊出來的。

“豬狗不如!”

“賀臨!”

“王疏月,你沒有資格喊我的名字!”

“怎麽不能喊了,當年我在娘娘面前,喊你名字喊得少了嗎?”

“你……”

“賀臨,就憑你剛才那句豬狗不如,你落到如今的地步,就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你住口!”

“我又沒有說錯!你到現在為止,是不是都還覺得是旁人害了你?可是你有沒有仔細想過,前二十年,你有戎馬軍功,先帝倚重,兄弟敬服,活得比任何人光耀,你原本可以和富察氏相守一輩子,可以好好做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功臣良將,可以奉養太妃娘娘安享晚年,根本沒有人能毀得了你!毀掉你的是你自己!”

“你……你……”

“我什麽,賀臨,一切都是因為你剛愎自用,到如今也不明白剛極則斷的道理,你比誰都在意地位和名聲,比誰都有野心,可是你就是少了一副裝得下江山天下的胸襟,所以,才會把自己困死在這裏!”

她的話說得又快又急,還帶著一絲賀臨說不清的恨意。

說到末尾,手顫聲抖。賀臨擡起頭來,竟見她眼下分明掛著一滴眼淚。

“呵,王疏月,和妃娘娘,在你眼中,我賀臨竟是這樣一個人,那你何必為我哭呢。”

他一面說著,一面朝她伸出雙手來。

這也許是王疏月這輩子看過最難看的一雙手,很難想象,他來自一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年輕男子。

十個關節全部錯位,那中關節下到手指掛在手掌下面,有一兩根,因為傷後未經好好修養,已經發青發紫。

他將它攤放在王疏月眼前,後面是那張年輕卻憔悴至極的臉。

“所以,為什麽不幹脆殺了我,為什麽要把我的手指全部拶斷,王疏月啊,你如今是嫁給他了,你的心也都跟著他去了,他如此殘害兄弟,如此暴虐無德,你竟然還有這些話來替他開脫……說我剛愎自用,可你也該知道,他不僅拶斷我的十根手指,他還殺了我的皇阿瑪,囚禁了我的母親!”

“哪怪得了誰!”

她的聲音也提了上去:“我是漢人,對於我而言,只要我父兄安好,我嫁給誰都是是為妾室為奴才。賀臨,太妃娘娘待我有大恩,我不是沒有想過盡我所能地維護好你,回報娘娘待我的恩義,我也不是沒有想過,好好的在你的府上活著,那幾年,除了名分,我對你別無所求,我甚至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富察氏去爭什麽。”

說著,她抹了一把眼淚:“我能做的我全做了,你要讓我一個外姓的女人,去理解什麽父子兄弟君臣的爭鬥,我理解不了。我王疏月,是你們愛新覺羅家的女人,也是你們的奴才,你們的臣民,我眼見之窄,只求安生之地,求父兄仕途順暢。我說過,身為前明之人,我們沒有自盡追隨舊皇,而是在你們的腳下安生立命,我們求存之心早大過剛理倫常,我根本不必分清先帝究竟是怎麽死的,這種是非,你要分,就要有分謀略,若沒有,你就護好你該護的人,不要讓他們為了你,傷的傷,死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