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摸魚兒(三)

隔了幾日,皇帝賞的那身寧綢氅衣當真送來了。

善兒將衣裳鋪在榻上,“萬歲爺發過話,內務府的人就是勤快。”

王疏月看著那難看的顏色,腹誹皇帝的審美。

善兒見她沒什麽興致,笑聲問道:“姑娘像不喜歡啊。”

“你不覺得這紫褐色的衣裳穿著,像那幾十歲的老姑姑嗎。”

善兒心裏頭一駭,誰得了賞賜不千恩萬謝的,她竟敢這麽說皇帝賞的東西。

“姑娘,話不能這樣說,這是萬歲爺看入眼的色,奴才們都穿不得的,只有像春姑姑那樣,在南書房裏面伺候的人才能穿。”

王疏月撩起那衣裳的一只袖子,袖口上繡的竟然是老梅,越發顯得老氣。所以曾少陽的話真的信不得,什麽雅人,雅人會覺得女人穿這一身好看?

王疏月理解不了,嫌棄的放下,走到鏡前解辮子去了。

善兒跟過來道:“姑娘,明兒起來,奴才給您打理好,您穿主子賞的這一身去上值吧。”

王疏月搖了搖:“不穿。”

“啊,為何啊。”

“為何啊,就是覺得……難看。你給收起來吧。”

王疏月雖這樣說了,善兒卻料她不敢不穿。

於是也沒聽的話,仍是細致打裏好,掛在了她榻前的木施上。準備明日還是勸她穿上。

那日夜裏起了一場看不見的春霧。五更天的時候才漸漸開始散掉。

院裏頭有幾個早起的宮女去西邊井裏取水。那時天剛蒙蒙發亮,井口旁,上了年生的黃花柳垂著纖細的枝,在漸散的春霧中搖曳,像一捧柔軟的女人頭發。

宮女們拂開柳枝各自取水。

忽有一個人被什麽東西撞了個趔趄,“嘿,誰啊,是什麽鬥雞心,連取個地下的水都要要個……強麽……啊……”

她一邊說一邊要回頭的找人,誰知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嚇得跌坐在地上。

“死死……死人了啊……”

其余的宮人忙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黃花柳樹上掛著一個女人。

穿著整齊紫褐色寧綢氅衣。烏油油的辮子垂在胸口前,眼睛裏翻出了大片的眼白,看上去是半夜裏吊死的。

“這……是哪處的人?”

一個膽子大的宮人蹲在地上朝那女人的臉看去,“像是……南書房的春姑姑。”

“什麽,春姑姑……怎麽會是春姑姑呢,她不是後日就要出宮了麽。”

“噓,聽說姑姑挨了萬歲爺的板子後,就再也不肯見人,連曾公公去瞧她,都吃了閉門羹呢。。”

“啊?”

“鬧什麽,這是你們宮女該看得嗎?仔細夜裏磕撞上不幹凈的東西。”

管事的太監過來,兩三句把人轟散開來。自個站在黃花柳下,捏著鼻子,一面道:“真晦氣了,大早上的看這個。來啊,先把人放下來,查出來歷,好回主子娘娘的話。”

幾個小太監七手八腳地上去解繩子,人被放下來,小太監上前去查看,一個人從她腰間的汗巾子旁翻出了腰牌,幾個人湊上去一看,識出了來歷。翻出要排的那個將手在身上擦了擦,捧著要腰牌走到管事的太監身邊回話道:

“公公,是南書房的春姑姑啊。”

“喲。”

管事太監原本不想看這晦氣東西,聽他說是春環,的,忙親自過去看,“還真是這春環姑娘。欸欸欸,你們手腳尊重些,從前是禦前的人,說不定萬歲爺還有話。”

“奴才們曉得。”

這邊正擡人,

那邊善兒端著水盆走來,她本是過來要替王疏月取水,誰知還沒走到西井那邊,就見宮女們抱著盆子七嘴八舌地往回走,頭發蓬蓬地,都像還沒有梳洗過。

“姐姐們怎麽回來了。”

宮女們見善兒也端著水盆,忙道:“可別往那邊去了。”

善兒偏身往前面看了一眼,見敬事房的在前面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縮回頭道:“連薛公公都來了啊……”

“春環姑姑死了。”

“啊……春環姑姑。”

“是啊,應該是昨晚一個人吊死的,身上衣裳穿得周周正正,洗了臉也梳了頭,還是之前那一絲不苟的樣子,就是不知道,到底有什麽事情想不開的。哎……”

雖說沒有感情,宮人們大多還是敬重南書房伺候的宮女。他們畢竟是最得主子心,因此也最有體面。

紫禁城內的宮女和太監不同,太監是漢人,但宮女卻都是旗人,旗下人有旗下人的驕傲,宮中行走也有自己顧忌,畢竟做錯了事挨打是小,但若出了大錯,禍殃及族人,那就不得了了。像春環這樣在宮裏自盡的,上面若真問起罪來,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恐怕都活不了。

善兒越想越怕,往回走的腳步也越來越快,推門進去的時候幾乎一頭栽倒。

王疏月正束發,被她善兒下了一跳。忙站起來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