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夕夜,意兒設宴於湖心島雨花樓,邀宏煜和梁玦共度良宵,宋敏與阿照作陪。

此地朝煙暮雨,水木清華,樓台背面有一片沼澤地,長滿郁郁蔥蔥的蘆葦,高而輕盈,乘風飄搖。

酒過三巡,月華如水,繁星熙攘,意兒有些醉了,離席走到闌幹前倚著,吹吹風,醒醒酒。

湖中畫舫來來往往,隱約有琵琶彈詞,唱的是南戲《王魁負桂英》,正是她會的那一出《情探》。

宏煜出來時聽見她懶靠在那兒哼哼唧唧,口中吳儂軟語,帶三分醉意,嬌如夜鶯。

“……奴是夢繞長安千百遍,一回歡笑一回悲,終宵哭醒在羅幃。到曉來,進書齋,不見你郎君兩淚垂。奴依然當你郎君在,手托香腮對面陪,兩盞清茶飲一杯……”

宏煜走過去:“今夜不該唱《天仙配》嗎?”

意兒偏頭枕著胳膊:“反正都是些癡男怨女,風月情債,有何不同?”

宏煜似笑非笑:“一個比翼雙飛在人間,一個不見郎騎白馬來,你道有何不同?”

意兒懶得與他爭辯,閉眼休息,耐心應道:“好好好,你說什麽都對,行了吧?”

宏煜不聲不響坐到邊上,就著羊角燈細細打量她的臉,白生生的,冷冷淡淡,染著煙霧,清朗如皓月當空。

他瞧著瞧著入了迷,不由得伸手去摘她的簪子。

“嗯?”意兒睜開眼,往後避開,疑惑地看著他:“做什麽?”

宏煜沒能得逞,撇撇嘴,問:“你為何總作男子打扮?”

“沒有啊。”她支起半身,摸摸鬢發:“難道有人看不出我是女的嗎?若當真要扮男裝,那得紮裹胸部,弄平,再把眉毛畫粗,最好粘上假胡子,聲音和舉止都得處理,那才像樣。”

宏煜笑了笑:“你長成這樣,再怎麽裝扮也沒有陽剛之氣。”

意兒道:“不求威武,俊俏即可。我若認真扮作男子也不輸你什麽,不過矮些罷了。”

宏煜舒展癱坐著,胳膊往後搭在闌幹上,兩腿伸直,也是副吃飽喝足以後的慵懶樣。

這懶蛇似的兩人望向廳內,見梁玦和阿照聊得興起,一會兒敘仙述異,一會兒聊神說鬼,他慣於詼諧俚俗之談,酒桌上從來不缺話題。

意兒道:“你看他對阿照多殷勤。”

宏煜道:“心無雜念,自然相處自在。”

意兒輕輕哼了聲。這時阿照歪頭趴到桌上,吃醉了,迷迷糊糊半睡過去。梁玦默了會兒,轉頭向宋敏敬酒,問她這般才學為何不參加科舉。

宋敏反問:“那梁先生呢?”

梁玦道:“我考過,屢試不第,考官說我的文章華而不實,有股子邪氣。”

宋敏略笑了笑,又聽他道:“我參加科舉那會兒不似今日分省定額錄取,也不分南北卷,我們北方學子總要吃虧許多。”

意兒聞言起身走進去,皺眉笑道:“你們有什麽吃虧的?考試最公平莫過於唯才是舉,以前會試沒有限制區域名額,我們南方學子占及第人數的八成,後來朝廷為了照顧北方學子,等於把我們的名額挪給你們,此舉已然與公平背道而馳了。”

梁玦道:“你們有地域優勢,南方富庶,得天獨厚,而我們北方時不時打仗,讀書條件不及南方,這又算什麽公平?”

宏煜見他二人似要爭執起來,也跟著進去:“朝廷要穩固政權,平衡各地差異,除了考試公平,也需考慮地域公平,依我看,分省定額錄取已是最可行的辦法。其實說到科舉,前朝以前沒有這個制度,貴族世卿世祿,平民百姓想跨越階級躋身仕途幾乎是不可能的。如今寒門學子一朝登科便青雲直上,甚至能與皇室聯姻,這放在幾百年前簡直天方夜譚。”

宋敏道:“前朝世宗皇帝曾經恢復漢朝的察舉制,以德行作為錄取標準,設立‘八行科’,凡有孝、悌、忠、和、睦、姻、任、恤八種善行之人,由鄉裏上報於縣,取入官學,經考核無偽後上報於州,入太學,之後便能釋褐為官。此舉初心是好,然而德行可以偽裝,言語亦能矯飾,八行科實行多年,只薦舉出了一批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到頭來還是得用科舉選拔人才。”

意兒道:“本朝科舉最大的改革便是允許女子參加考試,如我姑媽那輩的女官都是靠舉薦才得以入仕,要我說當今聖上真乃千古一帝,知道千百年來最大的不公存在於男女之間。此不公尤勝庶族與豪門。”

梁玦聞言苦笑著拱手:“我不敢與你爭論了。”

意兒俏皮地挑挑眉。這時阿照醒了,口幹舌燥要水喝,意兒倒了杯茶,繞過桌子端給她,誰知剛走近便聞到一股微妙的氣味,很是刺激。

“……”意兒忙捂住口鼻:“阿照,你幹什麽?”

“沒怎麽呀……”

那味道彌漫開來,宏煜煩躁地“嘖”一聲,沉著臉直接走了,宋敏起身開窗,梁玦尷尬笑笑:“的確,非常,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