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配角)

那婆子帶路,領她到深巷處的一座院落,墻頭冒出杏樹的枝丫,懸在瓦片上,果實累累。

開門的小廝是李若池的書童,隔著帷帽面紗,她看見庭中立著一個青衣男子,輪廓模糊,但很熟悉。她走進去,小廝和婆子就要關門回避,她忙叫住,說:“門開著,你們留下。”

二人略停頓,依她所言候在一旁,如門神那般。

顏嫣低頭上前,掀開帷帽,望向他的臉。

那年初見也是這般,陰沉天,他從爹爹身後走出來,穿一件竹月舊長衫,高而瘦削,眉眼生得極好,只是不愛笑,神色寡淡,雙眸卻像最深的夜,用清冷的目光看著她。

顏嫣心口有些悶,氣息沉沉,手扶著石桌坐下,摘了帷帽,一時無話可說。

夏堪沉默地打量她,昨日少女眨眼間已為人婦,青絲挽起,玉搔頭,金步搖,如花美眷。人還是這個人,但又全然不似從前了。

“為何要嫁給李若池?”他的聲音帶著涼意,像皓月之下清潭裏的水:“只因我幾句話你便傷心欲絕,隨便找個人嫁了?這不是你的性子。”

顏嫣細眉微蹙,冷眼盯住他:“你說什麽?”

夏堪自顧道:“還是因為你有了身孕,必須給孩子一個名分,所以才倉促成親。”

顏嫣冷笑:“你瘋了嗎?夏堪,為了報復我,你已經瘋魔了。”

他道:“我回來不是為了報復你。”

“那是為了什麽?”顏嫣的臉冷若冰霜:“你在席上說的那番話足以令我身敗名裂,若非李若池維護,只怕我和孩子已被掃地出門了。你不就想看這個麽?

他默了會兒,垂眸看著她烏黑的雲鬢:“我想知道孩子是不是我的。”

“不是。”

如此斬釘截鐵。他心下暗嘆,在她跟前蹲下,胳膊搭著桌沿,仰頭深望:“你說謊。”

顏嫣屏住呼吸,下意識揪住手,心裏恨意翻湧,那種感覺又來了。對,他當初便是用這種沉溺的眼神迷惑她,用那些不經意的觸碰,模棱兩可的話語,含含糊糊,點到即止,當初有多曖昧,如今想來步步都是算計,每一時都在做戲。

顏嫣雙手發顫,聲音像寒冬冷冽的風:“信不信隨你,總之我的孩子,我的一切都跟你沒有關系,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夏堪打量著,忽而問:“告發我冒籍之事誰幹的?”

“是我。”

“你就這麽恨我?”

“否則我該感激你嗎?”

他想了想:“以前的事,確實是我不對。”

顏嫣仿佛聽見一個天大的笑話,雙眸濕潤,含著嘲意:“別跟假惺惺的了,夏堪,你的那些把戲我已經看膩了,當年你處心積慮來到我身邊,勾引我,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然後棄如敝履般糟踐,你以為我會蠢到重蹈覆轍嗎?我對你,恨之入骨。”

不要相信他,操縱感情是他的拿手好戲,一時溫柔如蜜,一時冷淡疏離,當年未經人事的顏嫣不曾體會過情愛滋味,第一次,便被他摧毀了天真。

恨之入骨。夏堪一動不動看著她,喉結顫了顫,唇角微動,似乎想要說什麽,但是被無力感擊退,他黯然垂下頭,莫名有些無措。

顏嫣一眼看穿:“你該不會想告訴我,你假戲真做了吧?”

“如果我說是呢。”

她這下果真笑出了眼淚:“你是說,你愛我?”

他沉默,緊攥著拳。

顏嫣連連點頭:“你愛我,所以當初明知我已動心,還跑到妓.女床上廝混,逼我就範?”

夏堪站起身:“你不信就算了。”

顏嫣嘲諷地瞥著他,心中苦澀尤勝從前。

太蠢了,她那時怎會蠢到失去理智,自甘墮落去和妓.女相爭?她真瞧不起那個愚蠢的自己。

那會兒她對夏堪已經有了情意,但礙於矜持一直不曾表明,而他早已察覺,所以故意稱病,數日不露面,這般若即若離地吊著。

顏嫣只能找小廝詢問他的情況,沒想小廝卻道他不在府裏,傍晚出去了。

“他去哪兒了?”

“南城秦館。”

顏嫣當時心裏刺了下,可是不願相信,自欺欺人地問:“他可有說過去秦館作甚?是見朋友,還是吃酒談事?”

那小廝也愣了愣,支吾道:“小的不清楚,先生每月都會去幾次,到了地方便讓我們把馬牽回府,後邊的事……小的也沒見著。”

顏嫣還是不信。她換了衣裳,作男子打扮,騎馬到南城找他。

彼時天色已暗,皓月當空,街上燈火擁擠,正是漫漫春宵,南城一街精美房舍,無處不是靡靡之音。秦館布置風雅,這裏的姑娘不僅賣笑,還會作詩,文人名士最愛來此弄煙惹雨。

顏嫣氣勢淩人,進去扔給媽媽一張銀票,接著立馬被帶到夏堪所在的那間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