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馬車在後湖玉華台的門口停下, 這是京城著名的飯莊,食器都是金、銀打造,墻上掛的字畫全是歷代名家的真跡,老板看來是狠下了功夫的。

難的是這樣的飯莊居然一點兒金銀俗氣沒有, 也沒有高樓,而是一大片園子, 園子裏又分成一個個小小的院落, 花木扶疏, 進來之後不覺得是到了飯莊, 卻像是遊園似的。

然而楚寔卻沒訂那些獨立的小院落,而是選了大堂的一處雅間, 這自然不是囊腫羞澀的緣故。

從雅間糊著的煙霞色窗紗望出去,正是堂廳, 廳中卻不是吃飯的地方,而是擺了一張書案, 案上放著縣老爺那種驚堂木, 卻不是用來文案的,而是讓說書先生說到激動時拍的。

一般說書的那都是在茶館裏,那樣才熱鬧, 人來人往客人也多, 而玉華台為了招攬生意,把京城有名的說書人笑笑生給請了來,專說包公案。

這笑笑生只說《包公案》,他一開口的時候, 一條街的人都要停下腳步來湊到他的茶館去。如今有了他,玉華台的小院都不吃香了,大家全往大堂裏湧。

這包公案被他說得細膩動人,裏面的每個人穿衣打扮,面容表情都說得極其細致,連季泠聽了一會兒之後,都能不聽他說名字,光是形容一下就猜到是誰出場了。那案子更是撲朔迷離,叫人聽得入神,一頓飯吃下來,卻是連謎底都還沒揭曉,叫大家且聽下回分解。

這一頓飯,滋味如何季泠不記得了,然則心卻給綁住了,她有些可憐巴巴地看著楚寔,“大公子……”

楚寔卻是不應。

等季泠改口喊了聲“表哥”,他才回過頭道:“怎麽了?”

“表哥,剛才‘狸貓換太子’,李妃雖然被救出了宮去,卻落得乞討度日,她可怎麽能跟皇宮大內的皇帝相認呢?”季泠問道。

“這不是還有包公麽?”楚寔笑道。

季泠嘆道:“那李妃也甚是可憐,這生下狸貓的事情何其荒唐,真宗怎麽就信了劉妃的話呢?”

“有劉妃吹枕邊風,又有那些太監在裏面攛掇,皇帝自小被養在宮中,許多道理都被小人給教歪了,卻是不能用尋常人來想的。”楚寔道。

“按表哥這麽說,皇帝豈非很容易被愚弄?”季泠問。

楚寔點點頭,“你想想歷朝歷代,開國皇帝都是何其英睿的人物,怎麽子孫卻那麽膿包?這都是圈在宮裏養的緣故,你說圈著養的都是什麽?”

季泠大吃了一驚,左右看了看,虧得沒人,然而楚寔說話也太大膽了些。她卻是不敢再往下問了。

“表哥,你說這玉華台為何請說書的呀,一部書說完短則幾月,長則一年,這一頓飯吃下來聽個半截,多掃興啊。”季泠有些埋怨地道。

“這是人的手段,就是勾著你下回又來呢。”楚寔道。

“可下回來也接不著今天聽的這一段啊。”季泠道。

“那就得看你的臉面了。如果面子不大,但銀子使得夠,就能讓笑笑生從上回你聽的段落往下講。”楚寔笑道:“現在人擺排場,不僅明面上要比,私底下這種細節更能看得出來。”

季泠心想,好麽,她反正是聽不上了。

楚寔扶著季泠上了馬車,“說起擺排場來,我卻又想起了這玉華台的一樁趣事兒來,你想不想聽?”

季泠自然點頭。

“這玉華台的老板也是促狹,有時候專門整那些窮擺闊的人,所以名聲卻也有些不好,但他鬼點子多,這玉華台卻還能經營得下去。”楚寔先做了個鋪墊。

“嗯,然後呢?”季泠急著聽故事呢。

“卻是上回有個人請客,想在同行面前顯擺一下,所以叫了一份炒冬筍。然後吩咐跑堂的說,這冬筍就要一個嫩。”

季泠點頭,“這卻說得在理呀。”

楚寔也點了點頭,“是啊,人跑堂的也點了頭,說了聲好嘞。”

別說,楚寔學的這一聲“好嘞”像模像樣的,還沒說故事就先把季泠給逗笑了,“應得這麽爽利,是後來的冬筍都不能嫩麽?”

“這怎麽可能?這不是自砸招牌麽?”楚寔道,“那廚房端上來的冬筍果然煞是嫩,讓兩位客人吃得甚是開心,可付賬的時候你猜怎麽著?”

“那就是宰冤大頭咯?”季泠順著楚寔的話道。

“算吧。”楚寔道,“可也不能說玉華台的不是,到付賬的時候,那客人腰包掏空了,連衣裳鞋襪都拖下來了,都還不夠付賬的。他自然嚷嚷著要見掌櫃的,要告他見官。”

季泠點點頭,“這卻也說得通,然後拿掌櫃的怎麽說?”

“那掌櫃的就把客人帶到後廚,給他指了兩大框冬筍說,客人要最嫩的冬筍,炒的那一盤是用這兩大框冬筍剝出來的,只取了裏面最嫩的芯兒。”

“呀。”季泠驚呼一聲,“那可就值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