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其實從一開始, 他就已經有將她遠遠地安置的念頭了吧?想必如今這莊子也是早就安排下來的了。先才季泠聽到了窗外仆人的蜀地口音,這裏是蜀地吧?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蜀地, 離京城十萬八千裏的蜀地。他在成都任知府的時候就已經安排好了的, 對不對?

所以那日, 在後花園裏, 孫陽山才會說, 楚寔其實一直在等著她開口, 開口說離開。他將他自己包裝得聖人一般, 自然是不肯開口讓她走的。因為他對她內疚嘛。

然後就是圓房,如果沒有發生連玉將她擄走的事兒, 他想必一輩子都不會碰她的是吧?

他是覺得她反正清白已失,所以跟她圓房也再沒有心理負擔了吧?這輩子他沒有再對不起她,反而接納了一個“殘花敗柳”,多好的補償呀。

每次一想起臥室裏的帳子, 季泠總是會臉紅心跳, 可如今卻是羞恥得恨不能用刀將自己的臉皮剮下來。

每一頁的畫冊,每一次的肌膚相親, 他是在把她當做放浪無恥的女子在對待,是不是?

季泠絕望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她好恨她自己啊。

曾經,她那麽盡心地去取悅他, 在他眼裏, 一定覺得很無奈、很好笑吧。她就像那些演滑稽戲的醜角兒一樣,那麽醜陋。

原諒季泠沒有辦法從好的方向去想楚寔, 實在是夢裏的絕望、黑暗,將她的心也染上了寒夜的黑涼。

從胃裏翻湧起一股酸水,季泠幹嘔了兩聲,可因為肚子裏沒有任何食物,所以最終也不過只吐了兩口水。

“你沒事吧,大嫂?”楚宿有些著急,他知道季泠的身體很不好。一年裏更是要沉睡一大半的時間。

季泠搖了搖頭,擡起頭看著楚宿,“二公子,你來蜀地任職是大郎安排的麽?”她不再叫楚寔表哥,卻也不能在楚宿跟前直呼其名,所以改口成了大郎。

楚宿點了點頭。

季泠自嘲地笑了笑,看看,他將自己的退路安排得多好,讓楚宿可以就近照看她,若是發生了點兒什麽,想必也是無妨的,因為這也是他對楚宿這個弟弟的補償呀。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行嗎?”季泠看向楚宿。

楚宿只能點頭,他留在這裏本也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季泠坐在窗前看著楚宿走出院子的背影,她從來沒有恨過楚宿,也沒有因為曾經喜歡過他而難過,她很歡喜自己沒有看錯人。她喜歡他是她的事兒,本就不該讓楚宿來負擔,所以哪怕一個人寂靜地守在院子裏,她也無怨無悔。

可是楚寔呢?

這個人像惡魔一樣拿走了她的一切,上一次是她的希望,這一次則是她的心。季泠恨他,她為自己竟然會喜歡上楚寔而感到難堪、羞恥。

她曾經感激過楚寔,讓她沒有像夢裏的那個季泠一般徹夜彈著箜篌,述著《歸去來》,可她現在多希望楚寔就止步在那裏,她接受他的補償。

但是為什麽要把她當做一個妻子對待,為什麽要讓她誤以為他喜歡她,為什麽要一步一步讓她深陷?

可季泠更不能接受的是自己,她那麽輕易就被愚弄了,一點兒自知之明都沒有,竟然沾沾自喜地覺得楚寔會喜歡她?

她身上能有什麽優點是能讓他所喜歡的呢?

毫無自知之明,那麽輕易就喜歡上了一個曾經殘忍地將她摔碎過的人,這是季泠無法接受的自己。

現在的季泠,就和當初的楚宿一般,面對的都是幻滅。心心念念,期期盼盼,最心愛的那個人,當真面目顯露時,卻是那般地讓人無法接受。

或者對其他人而言,楚寔做的事情那並不算什麽,可對愛得太深的人而言,被愚弄卻是一種最不能接受的結果。他連選擇的權利都沒給過季泠。

她沒有權利拒絕他的補償,也沒有權利拒絕他的補償,現在也沒有權利要求他補償到底,只能被動地接受一切。

任貴在門外求見,季泠還沒開口同意,他已經走進了院門,恭敬地朝季泠笑道:“少夫人,大公子來信了。”

算日子楚寔應該是掐著季泠要醒的點兒寫的信。

季泠看著任貴手中的那封信愣了半晌,卻沒有接過去的意思。采薇在任貴的示意下,接過信捧到季泠的面前。

季泠閉了閉眼睛,吸了口氣,保持著平靜地口氣道:“嗯,先收著吧。”

任貴有些疑惑地看向季泠。

“任總管還有事兒麽?”

任貴笑道:“大公子吩咐,一旦少夫人回了信就要趕緊讓人給他送去。”

“嗯。”季泠敷衍地應了聲。

采薇送了任貴出門,任貴低聲道:“伺候著少夫人趕緊給大公子回信,若是回遲了,惹了大公子不高興,遭殃的還是我們。”

采薇點點頭,卻也沒多放在心上,回信多小的事兒。她卻不知道,季泠睡著時,楚寔一旬就來一封信,問季泠何時醒,問采薇將她照顧得可好,問莊子上有沒有人伺候得不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