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整個九月裏, 楚府都像是被陰雲籠罩著。老太太病得起不了床,而季泠則一連昏迷了五日都還沒醒。

楚寔親自將大夫給季泠開的方子拿來看了看, 並沒看出不妥來。可季泠若是繼續這麽昏迷下去, 恐怕就真醒不過來了。

楚寔走出門, 擡頭看了看陰沉的天色, 邁步往園子裏去, 想親自去看看季泠。沒想到卻無意中見到蘇夫人身邊的丫頭和碧塞了個東西給劉大夫。

楚寔眯了眯眼睛, 轉身回了自己院子, 讓繁纓將和碧喚了來。

和碧忐忑地走進屋子,給楚寔問了安。

楚寔看著和碧, 久久沒說話。直看得和碧自己腳開始打顫,他才開口道:“在季泠的方子裏,你讓劉大夫加了什麽藥?”

和碧沒想到楚寔張口就是這個。她心裏其實已經猜到是什麽事兒,進門的時候, 只想著她一句話也不能說, 哪怕楚寔打死她,她也不會說。

可和碧萬萬沒料到, 楚寔居然什麽都知道了。

其實楚寔什麽都不知道,剛才的話不過是在詐和碧,但如今一看和碧的神色和滿頭的冷汗,就知道被他猜中了。

“沒事了, 你出去吧。”楚寔道。

和碧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轉頭就跟蘇夫人坦白了。“夫人,奴婢真的什麽都沒說。”

蘇夫人還能不了解自己兒子?那是個真正的人精, 一點點蛛絲馬跡在他手裏,就能被他順藤摸瓜找出全部真相來。

當蘇夫人面對楚寔時,還是很硬氣的,“是我做的。”

楚寔的神色很平靜,並沒有蘇夫人想象中的譴責。

“都是兒子不孝,才讓娘為了我做出這種事。若是有報應,就都報應在我身上吧。”楚寔道。

本來一直很鎮定的蘇氏立即就哭了,開始捶打楚寔,“你這個混小子,你這不是剜你娘的心嗎?我這是為了誰啊?我都是為了你,要報應就全報應在我身上好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憑什麽我兒子要配那樣的丫頭啊?”

楚寔坐到蘇夫人身邊,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娘,別哭了。天下沒有不漏風的墻,你這般做,萬一以後被人知曉了,可怎麽辦?”

蘇氏搖頭道:“我已經顧不得那麽多了。”

楚寔嘆道:“娘,這是男人娶媳婦,又不是姑娘嫁人。”其中的厲害關系完全是不對等的。

蘇氏看著楚寔道:“你這是鐵了心要娶季泠?”

楚寔搖頭道:“我還在等她醒,問她幾句話。”

然而之後蘇氏再派人去看季泠,甚至她自己去看望季泠,都被守在季泠門外的北原給擋住了。

北原就是那個在揚州被人收買要害死楚寔的隨從。而他對楚寔卻是忠心耿耿,所以才有後來的事。

蘇氏鬧了個沒臉也沒進得季泠的屋子,而那位劉大夫也再沒在楚府出現過,從此以後楚府的主子得了病,都是請顧大夫。

蘇氏見不到季泠,季樂自然就更見不到季泠了,但是她也不怕了,因為老太太昨日已經將她爹娘找了來,讓她和楚宿交換了庚帖。

至於一直昏迷的季泠,卻還陷在噩夢裏無法醒來。

在那場噩夢裏,她看見自己在章懿出嫁那夜,鬼迷心竅地並沒推開楚宿,然後她便嫁給了楚宿。

可事實證明,那不過只是噩夢的開端而已。

在她嫁給楚宿之後,老太太從此不待見她,章夫人更是看她不順眼。而楚宿,更是一步也沒進過她的屋子,便是洞房花燭夜,他也只是在外間的榻上將就了一晚,之後就都是獨宿或者睡在了懷秀屋子裏,依舊後來的小妾屋子裏。

季泠就一直看著夢裏的自己,在聽雨亭裏彈著箜篌,一夜又一夜。

一日復一日。

一直到老太太下世。

就在季泠以為自己這輩子都等不到楚宿再看他一眼的時候,他卻出現在了她的面前。然而帶來的消息卻是晴天霹靂。

楚宿要娶周容為平妻。

周容一直未嫁,也早已跟隨周夫人離開了楚府,季泠從沒想到,她再次出現的時候,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而那時候,周夫人也已經下世了。

說是平妻,其實就是唯一的正妻,楚宿的中饋是交給周容的,季泠從嫁給他那天起就從沒拿到過那個權力。周容進門後,季泠就搬離了正房,反正這個正房楚宿也從沒踏足過。

季泠心裏很清楚,若不是老太太在,她一開始就住不進正房,楚宿從未承認過她。

周容進門後,陪伴季泠的依舊只有那柄箜篌,“歸去來”。她每夜彈的也只有那首曲子,“歸去來”,那是她心上的聲音,是她譜給自己的聲音。

季泠沉浸在“歸去來”的淒涼音調裏,一直沒辦法掙脫,那個音調就像湖底的水草一般,束縛著他的腳,把她往深淵裏拖去。

“為什麽還是沒有起色?”

“聽說泠姑娘曾經中過蛇毒,那蛇毒太陰寒,即便清除了余毒,但對身體的損傷已經很大。這次又落入水中,涼上加涼,還誤食了虎狼之藥,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