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坎兒(2)(第2/3頁)

阿汀沒心情吃,左右看看,生出疑惑:“爸爸不在這裏嗎?”

眾所周知宋家夫妻感情好,面上吵吵鬧鬧沒休止,其實永遠傷不到筋骨。他們倆日常形影不離,無論誰在醫院,另外那個都不該缺席。——除非有重大的意外情況。

阿汀看向劉招娣,劉招娣露出復雜的表情,說不出所以然。

因為宋於秋不見了。

林雪春暈倒前口口聲聲讓他給兒子報仇,讓惡人殺人償命,整條巷子的門戶都在場。當時宋於秋帶著刀開著車走掉,老半天沒回來,著實讓人感到忐忑。

真鬧出人命就糟了……

拿不準的事劉招娣不好支聲,免得小姑娘胡思亂想。

倒是宋敬冬站在她身後說:“爸在公安局做口供,應該沒那麽快回來。你在這陪著媽,我順道去看看。”

阿汀沒瞧見她倆做手勢隱瞞她,只聽到兩人腳步聲出去,掩上門。不到五秒又打開,宋敬冬探頭調侃:“別趁我們不在躲著哭啊,媽最煩那個知道吧?”

“知道了。”

阿汀老實巴交地點頭,門關上。這下病房只剩下一盞小燈幽微,周遭寂靜。

她在床邊站好久好久,小小呢喃一聲媽媽,沒得到回應。

“媽媽。”

不厭其煩地叫上十遍二十遍,擱在正常情況下,老媽子早就不耐煩地掀被而起,破口大罵:嚷嚷啥?有啥好嚷嚷的?你今年十八還是八歲?媽媽媽個沒完,沒斷奶啊?

但眼下沒有。

她既沒有動嘴皮子,也沒有睜眼皮,僅僅死氣沉沉地躺著,面無表情。

阿汀抿著唇慢慢坐下來,想起分家前夕,媽媽坐在河邊講述宋家過往的畫面。

想起那條漫漫長河,那天她娓娓道來的溫柔與心碎。想起她始終不變的刀子嘴豆腐心,她的勤勞能幹以及不怕苦累。不禁感到壓抑:明明、明明她那麽努力了啊。

世上難事千千萬,養育子女難又難。

要想做個好媽媽,無異於難上青天。

畢竟媽媽象征著犧牲、背負,意味母親的身份自然而然排在妻子、女人甚至人的身份之前。你的名字、你的個性大大削弱,你的興趣愛好、你的理想抱負不再重要,意味你的當務之急是扮演好媽媽的角色。

你得辭去工作專心教養孩子、舍棄睡眠時間哄他、放棄光鮮亮麗的衣裳裙子存錢養他。你必須保護他不磕到絆到、冷到、熱到、餓到、渴到。眾所周知孩子格外脆弱,而世間處處充滿危機。你得守護他,不被絢爛的煙火所誘惑,不被陽光下的陰影所拐,不被風雨雷電、不被水火意外所傷。

你得以日繼夜的觀察她、照顧她的心靈,不能生病不可扭曲。

媽媽這個名頭很大,很重。假如設置成考試,恐怕合格率遠遠低過高考重點大學的錄取率。

而林雪春。

她是地道的農村婦女,言行舉止裏帶著一股兒抹不掉的直率,近乎粗俗。她落後,她笨,她大字不認識幾個但確實是世間少有的合格媽媽。為什麽要遭遇這些事情?

為什麽連夢裏都不得解脫?

她在冰冷的河底徘徊很久了,猶如無所歸依的魂魄,依稀瞧見遠處孩子的一抹黑點:

“媽媽來呀。”

他手舞足蹈,他奶聲奶氣道:“媽媽窩在這裏,你來呀!”

他的笑聲清朗、在天地間回蕩,於是她拼命地追。

“阿澤。”

林雪春翻過山川河海,雙足赤‖裸而腫脹,渾身傷痛與血汗。可他仍在前頭飄蕩,像風箏,像飛鳥,在遙不可及的一場夢。

“阿澤你慢點!”

她近乎絕望地看著他越來越遠,更遠地蹦跳著催促:“媽媽快點!”

“你慢點啊……”

“媽媽很老了啊……”

精疲力竭的嘆氣溢出嘴唇,林雪春倔強爬起,撿來樹枝做拐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額頭滲出的已是殷紅的血而非汗,她無知無覺地繼續追著,出口氣若遊絲地挽留:“阿澤,慢點。”

“阿澤。”

阿汀這才知道,她那永遠四歲的大哥名叫阿澤。

永遠四歲的阿澤哥哥,這句話多麽沉重,但還能擴充為:被生生淹死的永遠四歲的阿澤哥哥。

仿佛被人捏著衣領,撲通一下丟進海裏,刺骨的寒冷。

這太難過了,阿汀想著,還得忍住不哭。

*

宋敬冬出去整整兩個小時,帶回來大袋的枕頭被子牙膏牙刷。

無論怎麽看都是獨自回來的,阿汀蹙眉問:“爸爸還沒好嗎?”

她留意到其中的不合理,起了疑心。不過宋敬冬老早想好對策,直說那群人狡猾、自稱並非當地人輪不到這邊管制。公安局被迫轉交案件,以至於那邊又要對口供,不曉得要折騰到什麽時候。

阿汀不太和公安打交道,弄不清裏頭的彎彎繞繞,不免擔心:“那要什麽時候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