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阿澤(第2/6頁)

鄰居瞧見了,便到宋家欲言又止:“林雪春,你家阿澤好像……”

林雪春奪門而出,沖向被人團團圍住的河岸,用盡力氣地喊:“阿澤!!”

不料出口卻是微弱的一聲喃喃:阿澤。

細若蚊足,所以他沒有回應。

阿澤阿澤阿澤阿澤阿澤……她拼命拔高嗓門叫,恍惚間聽到他輕輕回了句:“媽媽。”

就這兩個字,林雪春突然大口大口喘起氣,摔在皚皚的白雪裏。

冷呀,身是熱的心冷了,天是亮的你坍塌了。疼呀,手疼腳疼頭疼渾身疼痛要裂開,疼得無法呼吸。

胃部生生抽搐起來,眼淚鮮血嘔出來,似乎還想將心肝肺再嘔出來。她所貧瘠的人生裏,她肚子裏頭那點小學文化要如何去形容呢,這種肝腸寸斷的絕望。

他今年才四歲。

才四歲。

他的人生還那麽長,他那麽懂事,為什麽是他?

就算世上壞人死絕了,還有年長的好人,為什麽要輪到他?

為什麽?

林雪春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在雪地裏留下深深的痕跡。她爬到邊上了,擁擠的人群為她散開,但她看到那只手,光光是那只凍僵了的、小小的手……

刹那間崩潰,她昏厥了。

醒來之後是一段很長很長很長、長到窒息的日子,猶如生活在漫無邊際的漆黑中,人成了脆弱的砂礫傀儡。不冷,不熱,不餓,不困,沒日沒夜沒合眼,你以為眼淚早晚有盡頭,但它沒有。

沒完沒了。

白天如行屍走肉般躺在床上,夜裏鉆進床底抱著一雙襪子一只鞋無聲痛苦。平靜地往飯菜裏摻耗子藥,平靜地擺在桌面上。林雪春平靜地提起筷子,被宋於秋打落。

他已失去清朗的聲音,沉默彎腰撿起筷子,在她眼前狼吞虎咽般扒著飯。

還直直望她,用那種全然知情的目光。

“別吃了。”那是林雪春初次開口,離發現屍體已有足足十天。孩子早早化為骨末、入土為安,而她的肚子裏好死不死有了新的孩子。

他一眨不眨,繼續吃。

她兇惡地掃落滿桌飯菜,碗筷乒乒乓乓碎滿地。他迅速低下去,再用手粗魯的、決絕的一把抓起飯菜,鮮血淋漓地往嘴裏塞。面無表情,同樣的對世間毫無留戀。

“我叫你別吃了!!”

林雪春忍無可忍地甩個巴掌,加之多日不曾進食的腸胃抽動,宋於秋吐了出來。未經仔細咀嚼的碎末、鐵碗摔壞的殘渣,以及濃重的血、破碎的心臟統統吐出來,擺在林雪春的眼前。

這些日子他勸過了,泣不成聲過,因多管閑事招致災禍,他下跪認錯說離婚說遠去說以死謝罪。都沒用。

失去兒子的母親自我封閉,不接受外界任何的刺激。直到這天晚上他把他那份初為人父、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想死的沖動成功表達,她終於稍稍後退,不再想著法兒折磨自己折磨肚子裏的孩子。

不再折磨這個家,轉而懷疑起兒子的死並非意外。

“阿澤是怎麽出去的?”

她直勾勾盯著外頭,目光幽幽:“我說過千萬次不能到河邊玩,他記得。他不可能趁咱們睡覺跑出去玩,更不可能去河邊。”

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找阿澤出去玩,外面雪下太大,他不小心滑到水裏。

宋於秋如此解釋,林雪春想也不想地否認:“不可能!”

自從仇家上門後,其他鄰裏不願招惹麻煩,早早與她們宋家斷絕聯系。平日迎面撞上直接當沒瞧見,還再三告誡他們兒女別靠近宋家阿澤。那些孩子集體排斥阿澤一月有余,怎麽可能忽然找他玩?

“是他們!”

林雪春忽然道:“我知道就是他們!!”

沒頭沒尾沒有詳細解釋的他們,仿佛指代一群來無影去無蹤的鬼魂。

提到他們的刹那,林雪春那雙幹涸的眼睛因為怒火而濕潤,她滿腦子構想將仇人碎屍萬段的畫面,面上閃爍著詭譎的光。

但宋於秋說:“不是他們。”

阿澤畢竟年少,人在骨子裏向往集體,更何況他原先在附近小孩群中最受歡迎,一時間被人避之唯恐不及,堪比天上跌落地下?

宋於秋給出解釋:附近孩子們私下喜歡阿澤,只不過為父母所迫,不能找阿澤玩。事發當日他們偷偷來找阿澤,發現外頭沒有亂七八糟的人,發現裏頭他們睡著,雙方便達成默契,決定瞞著他們這些大人痛痛快快玩一場。

誰沒料到能出意外?

孩子們私下悄悄交代:那天河面浮起薄冰,阿澤一不小心跌下去,沒人看到,只有咕咚的聲響。他們在玩捉迷藏,老半天沒看到阿澤,以為他自己回家了。後來得知阿澤沒回來,猛然想起那聲咕咚,不過他們太害怕了,沒敢告訴任何人。包括自家爸媽,怕挨打。

這說法還算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