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昏倒(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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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

北通鄰市城郊的廢棄倉庫裏,幾個掛著灰背心的男人坐在紙板箱上玩紙牌。

“我的我的。”

“我來!”

“你們拉倒吧,這把又我贏了!”

背對著拉門的男人瘦瘦小小,尖耳猴腮。他是今晚贏錢最多的,背心衣底拽在地木桌下,手掌橫掃桌面,硬幣紙幣乒乒乓乓往衣服裏掉,微微下沉。

“來,再來一把!”他興致勃勃。

旁人哀嚎且酸溜溜地說:“孫猴你白賺十塊錢了還想玩?心太貪了吧,還讓不讓我們活?兒子買卷筆刀的錢都給你搶走了。”

“搶什麽搶?老子正兒八經贏的!”

“而且區區十塊錢算什麽?擱在十多年前我都看不上,用得著現在跟你們貪?你們是不知道我那時段有多威風,要什麽有什麽,還有幫弟兄,到處收收保護費,還有家家戶戶交雞蛋交米面,那日子過的真是……”

他又說上癮了。

大夥兒默契交換眼神,白眼撇嘴各有神色,一份默契十足的不屑藏不住。畢竟那些故事他們聽過幾十上百次,沒了新鮮,反倒懷疑起真實度。

說話這人在倉庫裏管了兩年的貨物,風評不太好。說是毛手毛腳,色年輕小夥子都很起勁兒的那種臟玩意兒。

姓孫,沒名字,自個兒讓別人喊他孫猴,有時還死皮賴臉要別人管他喊孫猴子。

就彩雲耍棒的那七十二變孫猴子。

他常常撿根樹枝瞎比劃,然後洋洋得意吹牛皮,說自個兒年輕時候多麽了不得,砍過多好人摸過多少姑娘。來來去去最愛說:當年我還親手剁過人家的手指頭呢!

“當年我還親手剁過人家的手指頭呢!”

瞧,來了。

“我這樣舉著刀,左手摁住他那個小指頭,眼睛不帶眨直接給下去了。真的!”

他繃著臉一人分飾二角,無比驕傲地演示起來:“刀這樣下去,哢嚓一聲碰到骨頭,怎麽使勁兒都下不去。我就想哎呀,這刀沒下準,歪了咋辦啊?沒事,我再給他這樣抽出來,血嘩嘩的濺我滿臉,真的是滿臉哇。使勁摁住他,那慫貨還給我動。”

“我想你丫動什麽玩意兒呢?然後巴掌蓋過去,掂量著刀重來,是這樣還是這樣……”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有人丟開拍:“不玩了我回家去,媳婦在家等著呢。”

其余人爭先恐後地跟上:“等我!”

“我也走我也走。”

觀眾轉眼間消散,空蕩蕩的倉庫裏剩下孫猴,兀自堅持他的獨白:“那手指頭下來還會動,蟲似的活蹦亂跳,血裏跳過來粘著我不放。我把它揣兜裏回家放進盒子,天太熱,沒過多久它爛了。我又去抓螞蟻蒼蠅吃它……”

“……”

停止了一小會兒,他說:“那可是他的手指。”

“是他的手指。”

孫猴喃喃著意味不明的‘他’,眼裏閃現似欽佩似怨恨的光芒。後頭傳來聲音:“誰的手指?”

誰?

沒來得及調動渾身警戒,後背已被一只囂張的腳踹上。五十多歲的孫猴身子骨虛弱,蜷縮起來骨碌碌滾了兩圈,呈團狀癱在地上。

“這也太老了吧?跟廢物似的。”

花襯衫的男人用指甲搔搔人中,笑嘻嘻去看後頭身材纖細的女人:“你真要找他辦事?”

女人不說話。

高跟鞋的聲音噔、噔、噔的回蕩,她走到孫猴手邊。

孫猴仰頭給她色眯眯地笑,她寡淡的五官也牽起個柔和良善的笑,隨即鞋跟一挪,完全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

“啊……”

孫猴捂著手齜牙咧嘴。

轉動腳根,他又哭爹喊娘。

“誰的手指?”女人問。

孫猴喉嚨嘶嘶說不出話來,她笑了笑,淡色的唇中溢出一個名字:“宋於秋的?”

*

七日下午六點,阿宋夜攤照常營業。

深秋氣溫低了,不過美食節照常人來人往。

攤子上帳篷圍得更細了,不那麽透風。憧憧人影落在鮮紅的布上,這裏吵吵嚷嚷著幹杯,那邊嘻嘻哈哈話家常,個個嗓門大、無所顧忌,快活勁兒上來激動到臉紅脖子粗,確實比飯店裏頭熱鬧又熱乎。

因而攤子生意沒有下降,反而迎來高峰期,夜夜忙活不開。

宋敬冬老師那文章評上市獎,修修改改還得競爭國家獎。近日不是跟著老師四處亂跑走訪資料,便是通宵達旦修改文章,七天瘦掉三斤,可謂用盡全力做功課。

阿汀周末來幫忙,算上兩個幫工、林雪春,一共四人仍然被呼來喊去,忙到不可開交。因此完全沒留意到,離鐵鍋最近那個桌上,一個年輕女人偷偷摸摸掏出紙筆,伸長脖子往鍋裏瞅瞅,再往紙上寫寫。

嘴裏嘰裏咕嚕念念有詞,雙眼精光大盛。

她選的位置很好,前頭有人自能看見,後頭來人有影子為她做警醒。但凡那影子冒個頭,她便手腳麻利藏起紙,佯裝細細品嘗一大桌子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