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夢裏一

徐家家主出殯以後, 謝家一行人便從龍門鎮回到富春山家塾,同行被押送回來的還有附身在謝家三姑娘謝妙音身上的天狐。

此刻,富春山上。

紫竹林間一派清幽, 陽光從竹葉的間隙灑下, 在地上映照出小雞腳印似的光斑,風吹過,竹葉颯颯, 鳥鳴嚦嚦。

坤一院中, 軒窗大開,窗下守著個極為清雋挺拔的少年郎, 透過大開的窗子, 可以看到屋內三人,兩人坐著,一人站立。

妙蕪坐在朝窗的光亮處, 反手解下臉上的眼罩。

一名頭帶紅色珊瑚珠冠,身著滾紅邊黑色衣袍的年輕男子立於其旁,兩根手指按在她右眼的上眼皮和下眼瞼之間,手指微微外撐,將她的右眼稍稍撐大了些。

剛剛找到太歲之時,謝泫便已去信給自己的老丈人, 南疆段家的段老家主,請他派一位族中子弟過來幫忙給妙蕪治眼睛。

老段家主收到信後,便將承襲了自己衣缽的大孫子派過來。

現下給妙蕪看眼睛的這年輕男子,便是她的那位從南疆遠道而來的大表兄。

這位表兄姓段名俞, 字玄飛,據說便是當年被原主“棒打鴛鴦”,最終和謝妙音不了了之的男方當事人。

妙蕪原先心裏還有些忐忑,生怕這位大表兄記恨自己。但是短暫接觸過後,發現這位大表兄雖然不愛笑,但看起病來一板一眼,倒也有些“醫者仁心,有救無類”的品格。

左眼前驟然一黑,段瑜以手覆住她左眼:“右眼可能看到東西的虛影?”

妙蕪點了點頭,“能看到些許輪廓,但是非常模糊。”

段瑜朝坐在一邊的謝泫道:“三姨父,之前阿蕪在南疆時,右眼還什麽都看不見。現在卻能見著光影和輪廓。回姑蘇這些時日,她可有遇上什麽事情?”

妙蕪想起在龍門鎮上發生的事情,還有意識模糊之時聽到的“羅刹天”一詞,這樁樁件件都叫她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因此她下意識地隱瞞了,並未向任何人提起。

謝泫看向妙蕪,帶著些許擔憂喚了一聲:“阿蕪?”

妙蕪便搖了搖頭。

段瑜又為她把了一陣脈,而後提筆書寫藥方,須臾,便成就一張方子。

他雙手捧著方子送到謝泫手中,道:“三姨父,這張方子是為阿蕪調理體寒之症的。”

謝泫伸手接過,遲疑道:“那阿蕪的眼睛……”

段瑜道:“阿蕪右眼既能隱約視物,即代表並非真的失明。之所以如此,乃是邪氣匯聚右眼所致。太歲是難得的靈藥,外敷內服,許能助阿蕪重見光明,但並不能驅走阿蕪體內的邪氣。”

“我心中已有將太歲入藥的方子,不過那太歲我還未見過,不知成色如何。”

謝泫便道:“此番出來,我將太歲一同帶過來了。你隨我去戒律堂,我帶你看看。”

段瑜道:“如此甚好。”

妙蕪便帶上眼罩,也跟著站起身。

她喚住段瑜和謝泫:“爹爹,玄飛表哥,小堂兄在龍門鎮收服劍靈時受了點內傷,可以請玄飛表哥也一並瞧瞧嗎?”

段瑜還未說話,謝泫便道:“玄飛,那就有勞你幫琢玉也把把脈。”

妙蕪便從大開的軒窗探出頭去,伸手扯了扯窗下站立之人的袖子。

“小堂兄,你把手伸過來。”

謝荀站在窗邊,和屋內的段瑜隔空對視一眼,很快移開視線。

段瑜皺了下眉,神色間似乎有些不耐。然而他還是走到窗邊,伸出三指搭上了謝荀挎在窗沿上的手。

把了一會脈後,段瑜收回手,淡淡道:“琢玉公子內傷無礙……”

說著目光一掃,落在他的脖頸間。被衣領掩住的地方露出半截牙痕,痕跡頗深,看得出咬他的人下嘴極狠。那牙痕秀氣得很,一看便是女子所咬。

謝荀被他這麽一看,不由擡手在頸間遮掩了下。

段瑜心中冷哼,面上不顯,四平八穩地道:“不過,琢玉公子可能有點腎虛,我開幾個方劑補一補,平時注意著些,也沒什麽大礙。”

那語氣極為認真,若不是眸中的嘲弄意味太濃,幾乎要叫人以為他所言非虛了。

妙蕪:“……咳咳咳?”

謝泫:“……”

謝荀:“……”

謝荀反應過來,羊脂玉般的面龐霎時染上紅霞,他盯著段瑜,咬牙切齒道:“庸醫!我看你才腎虛吧!!!”

段瑜:“對。我這庸醫治不了你,琢玉公子還是另請高明為好。”

這會兒妙蕪和謝泫父女倆終於品摸出點味道來了——這謝荀和段瑜怕不是有什麽過節?

之前段紅昭曾經與妙蕪說過謝荀在《二十四君圖》中被稱為“驚蟄君”的緣由——二月出生,曾在南疆一劍斬盡谷中蟄蟲。

妙蕪不知道的是,謝荀當年斬的那些蟲子,都是這位大表兄養的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