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8】(第2/4頁)

一回生,二回熟,他終於想起了這個下降器該怎麽用:止滑之後,還得自鎖,人才能保持懸停。

懸停之後發生的事,再一次驗證了江煉的話:他控制不住平衡,繩子開始自轉,繩身順時針絞盡,又反向回絞,神棍被轉得頭昏腦脹,眼鏡也移了位——原本是橫架在鼻梁上的,如今從臉上斜切而過,一條眼鏡腿死勾住他的耳廓,另一條,已經直踹進了他的脖子。

這種情況下,神棍當然知道得保持鎮靜、不掙不動,慢慢等待繩子靜止下來,就如學遊泳的人初下水,越瞎撲騰越沉得快,屏住呼吸四肢放松,反而能慢慢浮起來。

他之所以又蹬又抓,劃水樣聳動個不停,是有原因的。

阿惠的照片掉了。

阿惠,原名盛澤惠,隸屬滇地黑苗,神棍之前向二沈炫耀自己的行走經歷、提到的那只被他一屁股坐死的、手臂粗的蠱蟲,就和盛澤惠有關。

她當然不認識神棍,她於上世紀四十年代死在河南的一個小山村裏,據說死於一種極其詭異的怪病,後背被剝掉了一塊皮,那瘡疤的形狀,頗像一只翩躚的血色蝴蝶。

嚴格說起來,她是“自殺”的:她以兩筒銀洋作為報酬,雇村民把自己的棺材擡入深山,吊入高崖的崖洞,然後安詳地躺進棺材,要求村民把棺材釘死。

村民們垂涎銀錢,明知此舉有損陰德,還是一一照辦,據說他們辦完事離去時,盛澤惠在棺材中用指甲不斷抓撓棺壁,那尖利的聲音,聽得人毛骨悚然。

後來才知道,她是以身飼蠱、以命入血蠱,去報復那些害了她一生的人。

神棍於因緣際會間得了她的兩張照片,驚為天人,後來又了解到她的身世,唏噓不已,口口聲聲“我家阿惠”,朋友們便調侃這是他“女朋友”,他聽了非但不生氣,反而胸腔之內、老鹿亂跳,止不住沾沾自喜,久而久之,似乎真是這麽一回事了。

那兩張照片,一張放在家裏,一張隨身隨行——因為他的“研究”,時不時要入荒僻之所,十天半月見不著人是常事,難免孤寂,正所謂“長夜漫漫,今夜誰與我共”,朋友們都有家小、諸事纏身,懶得聽他嘮叨,不了解他的人則當他瘋言瘋語,拿看異類的目光看他,如此篩下來,只有這張照片,可以聽他絮絮叨叨、高談闊論了。

他經常拈著這照片,把自己的推理與發現論述一番,然後問她:“阿惠,你覺得呢?”

照片上,盛澤惠似嗔非嗔,柔柔淺笑,神棍從不奢求這世上真有個人能跟他志同-->>

道合,能有這麽張照片,可以靜靜地聽他說話,不打斷、不譏嘲、不反感、不拂袖而去,就已經很滿足了。

……

但是剛剛那一通猛墜急落,衣歪袋斜,也不知怎麽的,那張照片竟滑落出來,翻翻卷卷,向著崖底深處去了,神棍大驚之下,伸手撈取,但人在繩上,哪是借得著力的?越抓越亂,越忙越轉,那照片真跟只飛去的白色蝴蝶似的,如旋如霧,翩躚婆娑,愈遠愈淡,漸被更深處的漆黑給吞融進去了。

神棍沮喪之至,覺得這照片一飛,形同緣分消減:本來就沒見過面,盛澤惠死時,大多數的物件都已付諸烈火,只余這火堆中搶出的兩張照片,還燒殘了角,現在好了,損失了一半!

他又是失落又是懊惱,本想任由身子隨繩兜轉、懲罰自我,好好追念一番,忽聽到江煉的聲音,才猛然警醒:繩子快斷了?

我靠,活佛倉央嘉措曾經說過,“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閑事”,命都要沒了,還談什麽學術研究?兒女情長什麽的,還是先邊兒去吧。

他依著江煉所說,趕緊伸手去撈繩子,又把下降器抓進了手裏,四下一瞅,看到斜下方七八米處,有一塊凸出的山台,那尺寸,堪比婚宴大圓桌,足可落腳。

神棍大喜,深吸了一口氣,拿腳蹬住巖壁,一邊放繩,一邊向著那個方向挪過去,眼見還剩了兩三米,上方的拽力突然消失。

傻子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說時遲,那時快,神棍大吼一聲,用盡渾身的力氣,向著石台跳了下去,落地時雙腳一挫,痛得滾翻在地,但痛歸痛,心中簡直是要喜極而泣:很明顯,他這是安全著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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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依然有火蝙蝠零星劃落;高處,孟千姿和江煉看到了神棍的靜力繩斷落,為了以防萬一,已經攀住石壁,以手腳下攀為主而繩索吊攀為輔了,只是這一來,速度又慢了好幾個度。

神棍撳亮頭燈,想看看周圍的情形,無意間一低頭,忽然發現,屁股下頭坐了字。

是有人用刀子在石面上刻劃出的字,看得出用刀老道,或者說,用的必是好刀:那些字,真如銀劃鐵鉤,個個有姿有態,而且不止一列,他恰好坐在了中央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