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2頁)

東宮裏的擺設用具,按說都是奢侈豪華的,而且有了皇後的督辦,比起其他殿裏,襲香殿樣樣都是上上品,但就算是這樣,安嫻還是能挑出無數毛病。

來東宮的頭一天夜裏就嫌床太硬,臨時又給她加墊了五六床上好的雲錦被,接著又嫌枕頭太硬,這事就沒那麽好辦,王嬤嬤讓人將整個東宮的枕頭都拿到她跟前讓她自個兒選,結果卻沒有一個合她心意,不得已只好讓繡房那邊照著她的意思特意做出了幾個棉枕,夜裏睡覺枕一個,抱一個,終於沒再嚷嚷。

其次就是嫌棄膳食種類太少不夠味,廚子憋著一肚子火氣,暗地裏不止一次的去打聽,那陳國給他們公主吃的到底是什麽神仙食物,難道還能比齊國好?

這都是冰山一角,什麽凳子的高矮不合適,屋裏的布置不合理,大到屋子不保暖,小到地上掉落的一根頭發絲兒,都能被她找出來,伺候她的人每日都緊繃著神經,半點不敢怠慢,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

好在劉嬤嬤是在皇後身邊伺候多年的嬤嬤,氣度比尋常人大,而那玲瓏又是從小跟著她的婢女,這才相安無事地呆到現在。

這事,東宮裏的下人們都知道,順慶當然也知道,一時間回憶起了這樁樁往事,順慶覺得自己適才那句端莊賢淑,真真是戳了安娘娘的心窩子。

屋內齊荀那聲諷刺的悶哼之後 ,暖閣裏唯一的抽泣聲也沒有了,安嫻眼裏的委屈愈發的濃烈,頂著齊荀的一雙冷眼,聲音有些支離破碎,“小時候母親就告訴過我,幼兒時期有父母疼愛,受了委屈找父母,長大了嫁人了就有夫君疼愛,被人欺負受了氣就該找夫君,夫君會替安嫻出頭,安嫻遠走家鄉,跟著殿下住進了齊國東宮,那就是殿下的妻子,可今日安嫻被人欺負,被人打了,夫君到底是管還是不管?”

一語畢,余音繞梁,安嫻的聲音從東暖閣的內間傳到了外邊的稍間裏,守在外邊的奴才與順慶此時的表情無異。

兩只大眼珠子傻傻地瞪著,屏住呼吸等著殿下的回應。

順慶冒死將目光往齊荀臉上挪,一瞬間的不自然從齊荀快速下移的眼睛裏溢出,順慶心臟咚咚的幾聲跳,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齊荀身上鎮定自若並非一兩日就養成,面不改色的穩重氣勢宛如刻進骨子裏,就算是詫異,眨眼的功夫就能恢復平靜,面色如初。

過了幾息,齊荀終於開口,“誰欺負你了?”

語氣平淡,雖無半點感情,可就是這樣一句話,也能讓今日當值的奴才震驚。

稍間伺候的奴才,也不知誰手裏的茶水沒有拿穩,叮叮當當幾聲,順慶驚怒地從地上爬起來,借此機會趕緊溜出了暖閣,劈頭便是一聲呵斥,“該死的,沒長眼睛嗎。”

齊荀朝著外邊看了一眼,又將目光落在了安嫻身上。與人說話時,齊荀習慣瞧著對方的眼睛,無論對方是誰,就是個奴才,他也是如此。

炙熱的眸子盯在安嫻的臉上,久了安嫻也受不住,只得半垂著腦袋,躲開了他的視線,“都說我不得殿下恩寵,許氏動手拽我頭發,林氏扯了我衣襟。”

安嫻一張哭花了的臉,聲音零散,絲毫不提自個兒將對方又怎麽了,此時她能來這裏,多半也是走投無路被逼狠了,就跟流氓約架,輸了報官是同一個道理。

深宮裏的女人太可怕了,她膽子小。

齊荀含著冰霜的眼睛瞅著她,想的卻與她恰恰相反,覺得多半跟前的人是將他們第一回見面的情景給忘了,忘了什麽叫做害怕。

陳國淪陷的前一個月,齊荀喬裝進城被陳國皇帝識破,派了無數暗士取他性命,卻沒有想到那一日陳國公主剛好也在城中,待他長劍滴血被安嫻撞見時,齊荀記得很清楚,安嫻被他的一身殺氣嚇得花容失色,雙腿打顫。

可當日陳國皇帝投降,他走進陳國大殿認出了她,她的眼裏卻沒有半點恐懼,甚至提出了和親的要求。

他沒有拒絕,橫豎都要成親,她的身份正好合適,他從來不需要靠女人來穩固江山,也不會靠女人去穩固朝政,陳國公主的身份既能堵住外界和親的念頭,美貌賢淑的美名又能打消朝中大臣想要嫁女的打算。

只是如今,跟前這位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女人,賢淑二字,他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