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晌午下過大雨,園裏的花木喝足了雨水,葉片被洗得清清亮亮的。有些嬌貴的花朵兒被雨水打落,三三兩兩散在路邊,煞是好看。

景溶扶著肚子走得極慢。懷裏似揣了個火球,饒是清爽的雨後,鼻尖仍不停冒出細細的汗。

“小主坐下歇歇。”翡翠扶著景溶到養鶴亭坐下,拿帕子替她拭汗。

亭外,幾只仙鶴悠然踱步,氣度高華,仙風道骨。

禦醫囑咐她要多走動,偏生她身子沉重,走不了多一會兒人就乏了。宮女奉上溫熱的桂花酸梅湯,景溶飲了一大半,才覺得爽利些。

景溶舒了口氣,兩只手又不自覺地放到隆起的腹部。

算算日子,還有三月孩子就會出生了。

那也是太子跟國公府嫡女陳妗如大婚的日子,陳妗如是皇後的侄女,也是太子的表妹,兩人門當戶對,天造地設。

手指不自覺地擰緊。

“小主哪裏不舒服?”翡翠見她臉色不好,忙上前問。

“沒事。”景溶搖頭。

“可不是逞強的時候,我馬上傳禦醫。”

景溶仍是搖頭。

“小主又在多慮了,”翡翠見她模樣,猜著了幾分,當下便說些寬慰的話:“小主肚裏懷的是龍種,如今太子尚未大婚,不便給名分,且放寬心養身子,等到了時候,該有的都會有的。”

名分?

那是她可以肖想的事嗎?景溶的眸光暗了幾分,她想的,只不過是活命。

翡翠又勸,“若是思慮太重,會傷到腹中孩兒的。”

腹中孩兒……這孩子……他怎麽就來了呢?

“小主,您起一下,我再給您加個軟墊,多歇一歇。”

景溶聞言回過神,想起要見的人,起身往亭外去,“不歇了,別讓安瀾姑姑等久了。”

翡翠不以為然的一笑,“您跟安瀾姑姑的身份今時不同往日,姑且讓她等一等。”

景溶沒有作聲,只往前走。

一路碰到東宮的宮人,皆是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道一聲“小主安康”。

這一聲聲的“小主”,無不昭示著她如今與眾不同的身份,聽得她越發慌亂。

景溶是九個月前來到東宮的。

依照宮中規矩,諸位皇子大婚前一年都會由敬事房差遣宮女到房中指導人事,太子大婚,敬事房自然將此當做頭等大事。

敬事房的教引宮女自然不是尋常人家的通房丫頭可比,名曰司帳、司寢。挑選章法有三,其一是相貌端莊身材婀娜,其二是熟知人事,而其三則必須是處子之身。每一條都不難辦,難的是同時具三者。因此這些司帳宮女皆非臨時選拔,而是敬事房精心培養的。

景溶十二歲入宮,在掖庭的時候一直跟著司膳學習,回回考核都是頭名,本以為穩進尚膳局,卻被敬事房的安瀾姑姑相中了。

她初時無措,日子久了便覺出妙處了。

司膳是門手藝,司寢同樣是門手藝,左右都是伺候主子。尚膳局事務繁忙,每日從早忙到晚,一不留神就會出錯,難得有功但求無過。敬事房就不一樣了,素日清閑不說,後宮那些主子們,碰到敬事房的人都客氣極了,十次當差有九次能撈到賞賜。

畢竟,敬事房掌管著各位主子的綠頭牌,翻牌的人是皇帝,擺牌的卻是他們這些下人,裏邊的彎彎繞繞實在太多,可以做手腳的地方也太多,誰不盼著能從敬事房這邊學些絕活兒好籠絡聖心呢。

景溶順順當當的在敬事房做到第六年,直到今年皇上為太子殿下賜婚。

皇後娘娘對此事非常重視,讓敬事房把選好的人帶到跟前過目,第一次選人的時候景溶就去了,但娘娘選中了一位相貌溫婉大氣的宮女,送過去當晚就哭著回來了,據說是遭到了太子殿下的訓斥。敬事房這頭立即重新挑選了兩人過去,這次倒是沒被訓斥,可兩人在東宮呆了十幾日仍是完璧之身,安瀾姑姑只好把人領了回來。

太子是今上的嫡長子,是以敬事房中備選的適齡宮女養得不多,之前送過去那三人,樣貌技巧樣樣拔尖,她們三人鎩羽而歸,這差事最終就落了景溶身上。

管事太監說得很直白,辦不好差事就跟其他三人一樣送去浣衣局。

安瀾姑姑倒是跟景溶細說了一番利害,她們四個人都是為太子準備的,前三個人折戟沉沙,若是景溶再失敗,敬事房無法交差,必會受到皇後娘娘的重罰。

景溶有些頹喪,那三位姐姐平日裏就學習得比她好,她們都失敗了,她哪裏能行?

頹歸頹,喪歸喪,差事落下來了,景溶只得提著萬分小心去琢磨。

景溶沒見過太子,但在宮中聽過不少傳聞,太子是嫡長子,原是貴重無比的,怎奈出生時染了重病,經高僧指點送去大相國寺寄養,一直住到十五歲,劫數避過了才回到宮中,旁人都以為他在外養廢了,然而太子接連辦了幾件大事,讓陛下堅定地立他為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