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甲之煉獄,乙之天堂(2)

趙西音腦子裏天人交戰, 數度控制不住,想要伸手拿起看個究竟。最後狠狠掐了把自己,才斷了這念想。

周啟深在臥室, 電話是打給秘書的。周伯寧對這小區不熟, 估計下了樓也不知道往哪兒走。周啟深交待了幾句, 倒沒忘記善後。

他出來, 往沙發上重重一坐,仰著頭,靠著座背,姿勢不夠筆挺, 跟軟泥似的陷進去。周啟深盯著天花板,眼睫一眨不眨,俊朗之余,竟多了幾分草木蕭疏的落寞。

靜坐片刻,周啟深側過頭, “我看看。”

趙西音下意識地把手往後收, 但不敵男人的力氣, 他坐近,握住了她的小手臂。周伯寧推了她一把,白皙的皮膚上留下幾個指印。

趙西音掙了下,說:“我沒事。”

周啟深不說話, 只用自己的指腹輕輕貼在上面,似有似無地撫觸, 隱忍不發,溫情脈脈。他低了低頭,語氣多了自責與自卑,“好像我總在跟你說‘對不起’,這麽多年了,再多的的‘對不起’,還是一遍遍地傷害了你。”

趙西音把手收回來,被他觸過的地方像撕開的暖手貼,一點點發熱,發燙。她沒說話,不敢說話。

周啟深太符合“苦命”這個定義,他的童年是在無盡的煙酒打罵裏度過,他的少年時期亦沒有發光發熱,十年寒窗取功名的出路也被他父親生生斷送。他的青年,是鞍馬去孤城的別無選擇。他今日意氣風發,風生水起,那是早就在沒人的地方,把生活給的燒鐵自己嚼碎了,硬生生地吞下去。那些鐵屑碎末沉澱在心底,是他骨子深處最敏感的自卑。

趙西音太明白了,這種自卑是一生創痛,三言兩語根本是隔靴搔癢。

周啟深喉結滾了滾,然後用了甩了甩頭。他微彎腰,從桌上一堆藥盒裏隨便找出兩種,名字都不看,反正都是止痛的。

瓶蓋旋開剛要倒。趙西音忽地出聲:“周啟深。”

倒藥的動作停住。

“趙老師總說你不穿秋褲,你為什麽騙他呢?”

周啟深皺了皺眉,“我沒有騙他。”

“你明明穿秋褲的,淺灰色,還加絨。”

注意力轉移,止痛藥不知不覺給放了回去。

周啟深看著她,唇緊抿,認認真真道:“我沒有這樣的褲子。”

趙西音眼睛微微彎著,就這麽看著。

“不信你現在去衣櫃找,找出一條我馬上把它吃了。”周啟深特嚴肅,好像穿秋褲這件事對他是極大侮辱似的,“我從不騙爸,他要不信,今年冬天我能當面脫給他看。”

那可太可怕了。趙西音沒憋住,笑出了聲,然後神色狡黠,明眸善睞地望著他,輕聲說:“好吧,你不穿秋褲。”

周啟深愣了愣,才明白,趙西音是故意騙他的。

趙西音伸手把桌上的止痛藥都拿了過來,“你把它們當糖吃麽,治標不治本,吃再多也好不了。我爸的一個朋友,是中醫大學的教授,如果你需要,我幫你問號碼。”

周啟深嗓子哽得難受,半個音節都發不出了。

趙西音倒很放松,環抱手臂,往沙發上仰了仰,“其實你應該多跟我爸學學,他別的方面都挺好,就是人特謹慎,一點點的不舒服都如臨大敵,腳趾頭疼了,都要上醫院拍片兒怕骨折。你得信醫生,別總自己拿主意。”

周啟深剛想開口解釋幾句。趙西音睨他一眼,直接復制了他的心思,“我知道你要說你忙。”

周啟深嘴角扯了扯,像受訓的學生。

趙西音見他乖了,也差不多了,只把那些治頭疼的藥塞到了最底下。她說:“你睡一會吧,周叔下去了,我去幫你找找他。”

“不用,我讓人去了,給他找個酒店,隨便怎麽折騰吧。”周啟深是真累了,擡手蓋著眼睛,下顎線條緊繃,“欠著吧,我跟他之間還不清的。”

“你找人的事,有進展麽?”

“托戰友,找關系,全國各地基本上都跑遍了,前陣子來了三個大致符合要求的,我見了。”周啟深長籲一口氣,眼底無望,“一問細節,就都對不上。”

周啟深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受不了周伯寧每次酗酒後的暴力對待,忍無可忍地離家出走。其實記憶已經很模糊,但周啟深始終記得,母親是位美人,家在陜北某村莊,因為饑荒一路流浪南下,後遇見周伯寧,大概也是一飯之恩的報答,兩人稀裏糊塗地結了婚。之前具體不盡其詳,但依這老頭今時今日的德性,周母當年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周啟深從抽屜裏拿出幾頁資料,不隱不瞞地遞給趙西音。

趙西音翻了翻,三位婦人的照片,出生年月大致相同。周啟深母親走時,只留下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兩歲多的孩童被抱在懷裏,與母親臉貼臉,望著鏡頭笑。

周母氣質溫婉賢淑,眉眼尤其勾人,周啟深的英俊面容大抵就是承自母親。再對比他找到的那三位婦人,面相輪廓依稀是按著這張照片來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