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當年寧煙去後, 徐承光便似是發瘋一樣, 遷怒了許多人, 甚至連身上擔著的職務都棄之不顧,想方設法地尋找寧煙的蹤跡, 還曾為此遭過皇上申飭。

若不是有實打實的軍功在身, 必定是不能善了的。

可無論他怎麽費盡心思, 也沒能將人給找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瘋魔之後,徐承光終於還是漸漸地回轉過來,畢竟他是侯府獨子, 身上還擔著許多責任。

他開始自欺欺人地想要將寧煙從自己的記憶中刨除, 數年下來總算是有了些成效。就譬如當年他恨不得殺了自己那位夫人秦氏, 可如今看在兒女的份上,竟也能容忍了。

他從那個出格忤逆的世子,一日日成了眾人眼中不出半點差錯的伯恩侯。

午夜夢回之時, 故人都不再入夢, 他原以為那些陳年舊事就此掩埋, 再也不會有人提起, 可卻沒想到會橫生枝節。

南雲的出現,摧枯拉朽似的毀掉了徐承光的自欺欺人,被著意壓抑了多年的懊悔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讓他避無可避。

他這幾日來未曾有過片刻安眠,一合眼總是會想起二十年前的舊事。多年過去,許多事情他已經記不大清, 再回想時也是支離破碎的——

受了重傷又被追殺時走投無路的絕望;在簡陋的房間中醒過來時一眼見著寧煙時的刻骨銘心;山中那段短暫又格外珍貴的日子;在寧煙與父母之命間的糾結不定;鬼使神差想要兩全,卻錯得離譜的欺瞞與背叛;以及後來漫長的折磨。

諸多情感絞在一處,讓他魂不守舍,寢食難安。

在知道南雲的真正身份後,他一宿沒睡,今日便直接來了這寧王府。

徐承光淫浸朝堂多年,當然知道這件事情牽一發動全身,南雲這個女兒認下之後必定會有許多隨之而來麻煩——原本的計劃打亂,太子那裏也不好交代,但他還是來了。

甚至還放低了姿態,低聲下氣地求著蕭元景。

蕭元景並未親歷過二十年前的舊事,聽人回稟時也覺得難以置信,畢竟他印象裏的伯恩侯可做不出那樣的事情來。

直到如今他親眼見著伯恩侯低頭,方才算是尋著些跡象。

伯恩侯這模樣,看起來著實讓人唏噓,可蕭元景卻無動於衷。他站在南雲的角度來看,只覺得眼前這人面目可憎罷了,談何憐憫。

“侯爺既然都將話說到這地步,那我也不兜圈子了,”蕭元景擡眼看向他,眉尖一挑,“縱然事情真如你所說——南雲是你失落外在的女兒,可這麽些年過去了,您再找上門來,又是想要做什麽?”

“她是我與寧煙的女兒,”伯恩侯又強調了一遍,方才答道,“這些年來我未曾盡到當父親的責任,如今既然知道她的存在,自然是要讓她認祖歸宗,補回這些年來虧欠她的。”

蕭元景注意到他話中“認祖歸宗”四字,頗有些意外。

畢竟從世俗來看,南雲的存在對伯恩侯而言算不上光彩,若真是挑破了總歸是於名聲有礙的,說不準也會將當年那些舊事牽扯出來。

若換了旁人,就算是再怎麽愧疚,興許也就是在銀錢一道上額外彌補些,圖個自己心安就夠了。

伯恩侯這舉動,倒也勉強能稱得上一句有擔當了,至少比二十年前的行徑像樣子。

心中雖這麽想,但蕭元景並沒表露出來,而是不甚在意地笑了聲:“南雲如今已經是我的側妃,什麽都不缺,侯爺又能彌補什麽?晚了。”

他這話中嘲諷的意味不加掩飾,伯恩侯竟沒羞惱,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能給她一個尊貴的出身和地位。”

“當年她母親失蹤,我遍尋不著,百般折騰後得來的卻是她的死訊,最後終於放棄,拿著她留下來的物什立了個衣冠冢。”沒等蕭元景回答,伯恩侯就又自顧自地說道,“修訂族譜之時,記的是正妻之位。”

蕭元景眼瞳一縮,險些懷疑自己是聽岔了,再也沒能維系住自若的神情,滿是震驚地看著伯恩侯。

這事徐知行並沒說過,他遣去打探的人,更是無從得知。

如今陡然聽到,著實是驚詫不已。

伯恩侯又道:“當年在大涼山時,我給了她信物,承諾定會娶她為妻,絕不相負。只是我那時終究是年紀輕,優柔寡斷又懦弱至極,生生將事情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寧煙在時,徐承光對不住她,一直到她生死不知時方才大徹大悟,可為時已晚。

徐承光那時已經沒什麽能彌補的事情,思來想去,決定將自己虧欠寧煙數年的承諾給踐行了——依著當年的誓言,給她一個名分。

其實於寧煙而言,這遲來的名分早就不重要,歸根結底不過是他給自己的安慰罷了。

修訂族譜於禮不合,可當年徐承光痛失所愛之後已然瘋魔,那時的伯恩侯夫婦只盼著獨子能夠早日從中走出來,而秦氏的確也在寧煙身上動過手腳,自知理虧,生怕被徐承光休棄,在這件事情上是半句話都不敢多言的,於是稀裏糊塗地竟辦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