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與皇上的反應相比, 蕭元景當真稱得上是風輕雲淡, 只有在聽到皇上貶低南雲的身份時, 眉尖微微挑了下,而後便再沒什麽異樣。

皇上仍舊在怒斥著, 若換了旁人, 哪怕是東宮太子, 此刻怕是都要誠惶誠恐地請罪了。可蕭元景卻仍舊像是個沒事兒人一樣,只是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了一旁,做出一副規規矩矩聽訓的模樣,但卻是並沒半點要認錯的意思。

他的態度也很明顯——你隨便罵, 橫豎我沒準備改。

面對蕭元景這模樣, 皇上猶自憤怒了會兒, 又後知後覺地倍感疲倦。

他倒像是蒼老了許多,看向蕭元景的目光中,憤怒逐漸褪去, 湧現出復雜的底色來, 聲音中也帶上些無奈:“你如今越長越大, 也愈發不將朕的話放在眼裏了。”

蕭元景垂下眼:“兒臣不敢。”

“朕近來時常會想起你少時的事情, 那時你總是跟在朕的身旁,聰穎,又很懂事。”皇上向後靠在椅背上,整個人都顯得有些頹唐,長嘆了口氣,“可如今呢?”

他如今已經上了年紀, 或許是操勞太過的緣故,頭發花白,精力也大不如前。

聽他這麽說,蕭元景原本淡然的神情松動了些,但最終仍舊沒有隨著皇上追憶舊事,只平淡地答道:“兒臣只是想要立個側妃而已,並不算什麽大事,父皇何必如此在意?”

“那麽多出身高貴的世家閨秀,朕都由著你挑,你卻偏偏要立一個婢女為側妃,”許是方才已經發過火,皇上如今再提起此事,倒沒有先前那般憤怒,只是無奈道,“你如此行事,莫不是記恨著朕?”

他雖沒明說,但兩人都很清楚,這指的是年前下旨賜婚太子與徐知音之事。

這罪名可就嚴重得很了,蕭元景沒法再敷衍了事,只得開口道:“兒臣絕無此意。”見皇上沉默不語,他又辯解道,“兒臣只是立個側妃而已,自然是要挑看得過眼合心意的,至於家世背景如何,並不在我考慮的範圍之內。”

其實皇上平素日理萬機,原不該有這個心思去細究一個側妃的出身如何,畢竟東宮好些個侍妾側妃,他壓根連名姓都不知道,更別說親自過問了。

只不過他年前下旨賜婚後,自覺虧欠了蕭元景,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便格外多疑些,有些許不對,便會疑心是蕭元景記恨著先前的事情,所以有意為之。

聽了蕭元景的解釋後,皇上神色稍緩,但隨即又說道:“先前提及娶妻之時,你總是百般推脫。如今既然都要立側妃,那也是時候該籌備起來,挑個家世好性情好的王妃了。”想了想,他又額外補了句:“這京中的閨秀都由著你挑。”

他像是為了彌補什麽一樣,在這點上格外執著。

蕭元景眼皮一跳,心中雖多少有些不耐起來,但面上卻還是那副淡淡的模樣,只是無奈道:“這種事情隨緣就好,倒也不必非要去強湊。”

見他仍舊是這般推脫,皇上沉默片刻後,冷不丁地問了句:“你實話實說,是否是因著太子之事記恨於朕?”

這話問得就很有意思了。

既可以說是為太子與徐知音賜婚的這件事,也可以說是數年前他落水後,皇上偏袒著太子,不肯追究的事情。

蕭元景頓了頓,仍舊是先前那番說辭:“兒臣不敢。”

不敢恨,但卻不是絲毫不怨。

縱然他與徐知音之間並沒什麽情誼,也不在乎她究竟嫁給哪個人,可在許多人看來,卻是太子橫刀奪愛搶走了徐知音,而且還光明正大得很——畢竟是皇上下旨賜的婚。

也就是說,在他與太子之間,皇上仍舊是選擇了偏袒太子,就好比是當年那樁事一樣。

蕭元景與太子自小不睦,所以壓根沒報過任何期待,所以不管太子如何動手腳,他都不會放在心上。可皇上就不一樣了,這是他的父親,少時他曾全心全意敬愛過的父親,可每每獲得的卻總是失望。

若說一點都不怨,那自然是假的。

蕭元景很清楚皇上的性情,也知道他不是三言兩句就能欺瞞過去的,若趁著這個機會表忠心,只會讓他愈發起疑,所以倒不如半遮半掩地這般回答,反而顯得更可信些。

果不其然,皇上聽了他這話後,非但沒有惱怒,反而愈顯頹色:“你果然還是怨朕的……”

說到如今,已經不是先前的側妃之事,而是翻出了陳年舊賬來。蕭元景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謹慎地應對著。

“父皇,”蕭元景垂下眼,斟酌著措辭答道,“您是一國之君,所以許多事情都有額外的考量,為了顧全大局,不得不有所取舍。這些道理兒臣都明白,也能夠理解,所以斷然不會有記恨之說,這是大局為重。”

說著,他的聲音中又帶上些落寞,話鋒一轉:“只是您亦是兒臣的父親,所以難免會有所期望,希望能一碗水端平。作為被舍棄的那個,心中的確會有些怨,這是兒臣見不得人的私心……您若是要罰,我也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