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企鵝

等到月亮露出了個頭,馳厭才勉強恢復精神回到了家。

最北面的小院,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幸災樂禍地看著他,手裏還拿了半個蘋果在啃。她皮膚偏黃,有些胖,怎麽都稱不上好看。

馳厭進了屋,木桌上果然什麽都沒有,連米粒都不會給他留一顆。舅媽鄧玉蓮和舅舅趙松石在院子裏摘菜,趙松石神情尷尬地看了一眼馳厭,然而他生性懦弱,到底不敢給馳厭說話,只訥訥道:“阿厭回來了啊?”

馳厭點點頭:“舅舅。”他舔了舔唇,也沒什麽表情,就要回屋。

身後表妹趙楠見他又沒飯吃,笑嘻嘻說:“活該。”

這些年什麽苦沒吃過?馳厭面無表情,往堆放雜物那間房走。趙家才搬過來不過半個月,舅舅趙松石花了小幾萬塊把這個院子盤了下來,一間給他和鄧玉蓮,另一間給親生女兒趙楠。兩個外甥馳厭和馳一銘只能把原本的雜貨間拾掇一下,住了進去。

馳厭還沒進門,就看見了木桌前認真寫字的馳一銘。

這一年馳一銘九歲,聽見聲音驚喜地擡頭:“哥!”結果他一看馳厭衣服上的血跡,高興的神色立馬凝重了下來,馳一銘連忙站起來:“哥,你怎麽了?”

馳厭淡淡開口:“沒事,累。”

馳一銘年幼的臉上神色幾變,咬牙握緊了拳。

生活太早教會人成長,馳一銘看了眼外面,從自己破舊的“女式書包”裏拿了一個白花花的饅頭出來。

“哥,吃飯。”

馳厭眼皮子都沒擡:“你哪裏來的?”

馳一銘從書包裏嘩啦啦倒出一堆《暑假作業》,他說:“我幫他們寫作業,他們給報酬。”所以他今天出門,就是收集作業本去了。

馳厭也沒說什麽,這才拿過饅頭吃了起來。

他今天在太陽下跪了一天,嗓子幹澀的疼。這一年的饅頭不如後世松軟香甜,壓得緊緊的,只夠分量,噎得人心裏發慌。

然而比起胃裏的饑餓的隱痛,這都不算什麽。

胃裏終於感覺到了些許充實,馳厭好受一些了。他動作慢下來,一口口咬著饅頭。

馳厭漫不經心道:“院子裏那個孫家的小少爺,下學期給你買東西你就接著。”

馳一銘聰明得緊,他紅著眼圈,沒有說話。

有時候馳一銘真恨現在的生活,舅舅和舅媽拿走了他媽媽出車禍的撫恤金,說是要撫養他和哥哥長大,然而兩個還未長成的少年,一個十二歲,一個九歲,在趙家飯都吃不飽。

然而馳一銘再也不敢說去孤兒院生活了。

1997年的孤兒院,並不像電影裏演的那樣體面,這年頭沒人要的孩子,多多少少帶了殘缺,裏面得了大頭症的、天生殘缺的孩子比比皆是。

更別提念書。

至少待在舅舅家裏,馳厭還有一個念書的機會。

月亮升起來的時候,馳厭說:“我去沖涼。”

他走出院子,從水井裏打了水。馳厭拿著一個瓢,少年裸著上半身,涼水從他身上沖下去,刺痛了腹部的肌肉,馳厭輕輕皺了皺眉。

馳厭回來時,馳一銘還在寫那厚厚一摞《暑假作業》。

馳厭只看了眼,就躺床上睡覺了。

有時候馳一銘都覺得這個哥哥很淡漠,然而最煎熬那一年,是馳厭無所不用其極把他們兩個養活。他撿過垃圾、搬運過油桶,什麽苦活累活都幹過。

馳一銘很早就知道,馳厭不是他親哥,是他母親帶回來的流浪孩子,一勺一勺喂大。

後來這個孩子長大了,也用寬闊的肩膀來養他。

在馳一銘心裏,這就是他親哥。

不敢開燈,借著月光馳一銘又寫了一會兒,他小小的身體有些瘦弱。比起馳厭冷淡涼薄的長相,馳一銘眉眼精致漂亮。

馳厭已經快睡著了。

馳一銘拉好書包,難過地看了眼哥哥。

馳厭腦子活絡,能屈能伸,也很有主意,特別能忍。餿的飯菜他都能面無表情吞下去,可是啃著軟乎乎的饅頭時馳厭的表情也沒多大變化。

馳一銘小聲說:“哥,總有一天這世上不會有人敢瞧不起我們。”

馳厭閉著眼:“嗯。”

馳一銘又道:“我以後會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也不給舅媽和趙楠那個醜丫頭住,還要有車子,有保鏢。”

馳厭不置可否。

馳一銘來了興致,突然問:“哥,你呢?你想要什麽?”

這個糟糕的世界,什麽才是你最想得到的?

夏夜,遠處草叢有淺淺的蛙鳴聲。

夜總算漸漸帶來了清爽的涼意,馳厭其實還未睡著,狹長的眼睜開,可最後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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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馳厭就起床去搬貨了。

今天鄭春進了一堆新零食,拉貨的車子一早就到了。馳厭有些發燒,他早上起來呼吸灼熱,然而這都不是什麽大問題。他灌了兩口冷水,對偏高的溫度不以為意,踏著早晨的薄霧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