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蘇若雪原本去了聖約翰女中幹著一份尚還體面的工作,每月要還那家西餐廳四塊大洋,剩下十幾塊大洋讓她能過得溫飽,也許還能做上一身普通的衣服。

可是去年冬天,父親再次病重,蘇父連下床生火燒開水和煮飯都做不到了。

那時候,送他到聖瑪麗醫院看看,醫生說他在術後沒有得到好的休養,並且營養不良,所以五臟皆衰,能吊上一兩年的命。

住院費很貴,蘇父雖不知自己病情,但也心疼女兒賺錢不易,主動提議不住院,而蘇若雪也就沒有反對。

蘇父在家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到11月中旬,已經大小便失禁,更別幫蘇若雪做飯了。他們原來大些的房子賣了,現在住的只是內外兩間套間,連蘇若雪和蘇父的房間都只是用布簾隔開而已。

所以整間屋裏臭氣熏天,蘇若雪直欲嘔吐,她在工作之余,不得不去給父親洗衣服被褥,不然熏的是自己。

這個年代的華區貧民區域,可沒有那麽方便的供水,從井裏打水太累,她只好像其她婦女一樣去小河裏洗那麽多衣服。

如此,洗了好幾次,在十二月初時,她曾經漂亮的拉琴的手更加粗糙,並且生了凍瘡。

一日,她上完班回家,家裏靜悄悄的,她也沒有指望父親能為她做飯,但是她又聞到屋子裏令人作嘔的味道。

蘇若雪真的要崩潰了,她心底的眼淚已經流幹,她天生麗質,聰明漂亮,為什麽要吃這些苦?為什麽要被這樣的父親拖進深淵?而那些命好的人,明明沒有她美,卻能享榮華富貴,有那麽多的英俊富貴強大的翩翩公子喜歡?

為什麽?

是父親毀了她的人生!他不該生病的!是趙小姐那種心思惡毒勾三搭四的賤人毀了斷了她的出路!

連累她的,還在連累她,賤人還在享著富貴。

她要改變,命是自己爭的。

她像是聞不到床榻上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味道一樣,坐在了床沿,看著皮包骨頭的老父親。

要是沒有他,她的日子會好很多吧?醫生說了,反正他五臟皆衰,也就吊個最多一年的時間了。

蘇父感到有人,睜開了眼睛,一燈如豆下看著臉色冰冷的女兒。他也習慣了,自他再次病重,蘇若雪越發控制不住脾氣罵他、怨他,而他也怨自己。

蘇父原是想把女兒培養成和那些富家小姐一樣,擁有燦爛的人生,所以不管有多吃力,沒有妻子的他都努力賺錢,供她讀書,給她一切他可以給的。

蘇家九成的收入都花在她身上,而她果然也爭氣,不論讀書還是學琴,都優於別人。

他千求萬求,讓妻舅家幫忙為她爭取了聖約翰女中招生的面試,原也如願進了這所貴族女中,蘇父覺得女兒的命運會變得不一樣了。

可是,他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得病,然後把做了十幾年的夢打碎,他會毀了自己的女兒。

蘇父現在也很怨恨自己的身體不爭氣,不過,當女兒這樣罵自己,嫌棄自己時,他的心也是說不出的傷心。

“小雪回來了,工作辛苦嗎?”他的聲音很無力。

蘇若雪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涼涼道:“我是工作很辛苦呀,但是回來還是要侍候你。”

蘇父悲涼無比,說:“是我不好,我連累你了……”

蘇若雪哧一怕冷笑,說:“你聞聞這味道……”

“……”蘇父難堪不已。

蘇若雪抹了一把眼淚,說:“我為什麽要困在這樣的屎尿窩裏,活得跟畜牲一樣?”

“對不起……”

“你不用說了……我去煮飯……”

蘇若雪去燒起爐子,今天她不但炒了青菜,還把一塊不舍得吃的臘肉給炒了。

她盛了飯,這一回,是難得的細致溫柔,沒有罵蘇父。

她喂他吃了半碗飯後,還為他換了衣服褲子、尿布和床單,多少尷尬卻在現實中變得平常。

蘇父又重新躺回去,看著女兒做這些事,心中得到些安慰,她雖然曾經罵他,但是到底是他從小疼愛大的女兒,她心中還是敬愛他的。

虛弱的蘇父並沒有清醒多久,不一會兒就曾睡過去,而蘇若雪徑自做完了家務。

深夜十一點,原本就寢的蘇若雪聽著外頭萬籟俱寂,連狗都懶得叫了,忽悄悄起身來。

她摸索到了蘇父床沿,想起種種苦楚,咬咬牙,伸出緊張發顫的手,微一猶豫,然後猛抓起被子拉上來蓋住蘇父的面。

心中一狠,手就緊緊按住被子,蘇父因為呼吸困難而醒來,卻發現被按住了口鼻。人之求生是本能,死亡前的痛苦沒有人可以忍受,就算曾經想過一死了之的蘇父。

蘇父使出吃奶的勁來掙紮,蘇若雪到此時反而不怕了,因為她明白,已經動手了,沒有回頭路,如果父親今日不死,今後她如何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