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番外:一代名伶的獨白

我生於一個窮困的人家,雖然是父母第一個孩子,但是,卻沒有得過父母的喜愛。反而從出生起,就受盡了嫌棄。

因為,我是個女子。

母親因為生了我,在家裏很沒地位,被婆婆嫌棄,被丈夫苛待。她沒養好身子,直到我六歲時候才再次懷上,這次,一舉得男,她的日子稍微好過了些。

可是,她的日子好過了,我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六歲的我,還那麽幼小,就要幫忙帶弟弟。同是家裏的孩子,弟弟就被一家人寵愛著,而我卻被不停地支使著幹活。不僅從早忙到晚,還不敢哭,父親會打罵,說我哭喪不吉利,背地裏流的眼淚數不清,可是,沒人心疼。

弟弟長得胖,我有些抱不動,不小心把他摔在了地上。暴怒的父親不問青紅皂白,把我一頓好打,母親都不敢攔著。

父親說要把我賣掉,還說我心術不正、自私透頂、天性涼薄,不把我賣了,遲早害了弟弟。

我趁他們不注意,就跑去了戲班子,跪著去求班主,說自己要學戲。

在我人生的前六年裏,聽戲是我唯一的樂趣和向往。別人說,唱戲的是下九流。我家那麽窮,我爹都瞧不起唱戲的。

可我卻覺得,唱戲沒什麽不好的。

伶人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台上唱起戲來,讓人挪不開眼。尤其是那戲班裏的紅角兒,那一身行頭,聽說夠普通人家吃好幾個月的。一場戲演下來,那打賞的銅錢一把一把的。

這還不算,那個當紅的旦角兒,每次唱完了,就有那富家老爺、貴公子上前去討好。我有次看見一個貴公子出手就送了那漂亮女戲子一根金釵,那可是金子啊!可那女戲子也只是莞爾一笑,輕飄飄地道聲謝,並沒顯得多感激。

我瞧著,那漂亮女戲子擺的譜比尋常富戶太太還大呢。因為她紅,捧她的人多,想送禮還得排隊。再後來,她就不見了,說是給一個老爺當了姨太太了,吃香的、喝辣的,有人伺候,再也不用出來辛苦唱戲了。

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什麽身份貴賤,我就知道,有錢拿,有人捧,那就是尊貴的。

要問我聽戲的錢哪兒來的,……我自然是沒有的。

偷溜出來聽戲,口袋裏半個銅板也沒有,不過仗著自己人小,跟著人群鉆進去,偷偷聽戲。當然也有時候被攆出來,不過,十次裏,有兩次能混進去。

戲班子裏的人看我老偷跑進來,後來也懶得攆我,偶爾,那當紅的漂亮姐姐還讓人教我翻跟頭,她看著有趣,就賞我一把瓜子。

人生中,唯一得到的善待,就是在戲班子裏。

所以,當我知道父親鐵了心要賣我,就自己跑去求班主收留,還發誓說,我什麽都會幹,一定好好學。班主看我可憐,就到我家裏去跟父母說起,買我當小戲子。

一般人家賣孩子,寧願賣到大戶人家當奴仆,也不願賣去青樓戲班。他們覺得奴仆贖身還是良民,可當了妓–女、戲子,就是一輩子都不能翻身了。

可我那爹,聽說班主給的錢多,當時就答應了,在賣身契上蓋了手印。班主說,“你可看清楚了,賣給戲班子,任由師傅打罵,從此後,與父母斷絕關系,死生勿論!”

爹數著錢,咧著嘴笑,“那是,打戲打戲,不打怎麽能學得會戲!這丫頭慣會偷懶,可得好好打。出了這個門,就不是我家人。打死,我也不管!”

本來我還想過,將來唱–紅了,有了出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回來看父母,讓他們對我另眼相看。可是,我爹這一句絕情的話,斷了我所有的念想。我下定決心,就是死在外面,也絕不回來再認爹娘。

他當我死了,我也當他死了。

師傅給我起了個藝名,叫嚴紅芳,從前的姓名,我都不要了。

在戲班子的日子,起初我是快活的,終於能吃飽飯了,還能每天學我最喜歡的戲。我每天很早就起來吊嗓子,一天裏,練好幾個時辰的功,戲班子裏的雜務我也搶著幹。

班主對我還算滿意,“這孩子長相不錯,嗓子也還好,難得的是,她喜歡學戲。”

雖然有時候,我學不會,師傅們也會打,可我不記恨,我只恨自己不爭氣,惹師傅生氣了。

八歲時,我第一次登台,演的是旦角兒的活潑伶俐小妹妹,看客們說我唱得好,給我鼓掌,還有人特意打賞我銅錢。

那時候,我激動極了,我問班主,“我這算不算紅了?”

班主笑著搖頭,“丫頭,早著呢!”

倒是那個演我姐姐的當紅旦角兒若有所思,跟我說,“再過幾年啊,說不定你就把我頂下去了。”

我趕緊說,“不會的,師姐永遠是我師姐。”

師姐笑了,笑意不及眼底,她告訴我一個殘酷無情的事實,“你見哪個女人唱一輩子戲的?你別忘了,女人是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