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日記(第2/3頁)

在教堂的時候,江昭陽是沒有看過關於林染初高中求學那部分日記的,因為那部分內容當時在沈建國的手上。

江昭陽本以為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寫的日記會很枯燥,不過在看了幾十頁後,他竟然覺得有些地方寫得還挺有意思:

1996年1月21日

今天下雪了,爸爸因為修車的人多,放學沒有來接我。

我一個人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摔了一跤,中間有幾輛車經過,可他們都沒有幫我。

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們的車牌號——鄂X38492,鄂X30687,鄂XA1854。

如果下次再遇到他們,我一定會把鋼筆裏的墨水擠到他們車上。

後來還是一位阿姨扶起了我,她穿著白色的絲綿襖,領口印著一行字母——NEVERSETTLE。

我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不過那位阿姨問我有沒有事時語氣中的溫柔,還有她的手用力拍打我後背雪花時的感覺,我都一直記著,到現在還沒忘呢。

1996年1月23日

最近也不知道怎麽了,總感覺自己哪裏跟原來不一樣了。

原來看十遍也記不住的李白的詩,現在隨便掃一眼就能背過去。原來好像永遠也分不清的漢字,現在看一遍幾乎都能憑印象寫出來。

我是病了嗎?

我很想告訴爸爸,但是爸爸最近太忙了。

算了,反正也沒發燒,爸爸說過,沒發燒就不算病。

…………

2000年9月20日。

忽然害怕起了上歷史課。

每次上歷史課之前,都會手腳出汗,渾身冰冷。

我知道自己又要被迫面對那些冷冰冰的歷史事件了,而且還要記住它們發生的日期。

本來,這都不是問題,我在小學和初中的時候,也要記住許多事件發生的時間,但是隨著看的書越來越多,經歷的事越來越多,我感覺自己的腦子也越來越亂。

多看課外書是件好事。

老師們都這樣說,同學們也都這樣認為,但是我卻覺得看書多未必是件好事。

因為每當考試出題時,給出一個時間,我都能在腦子裏同時想起四五個事件,盡管我知道哪個答案是對的,卻越來越難以從其他答案中把自己抽·出來。

我感覺自己腦子裏有一個洞,一個很大很大的洞,說不準哪一天,它就能把我吞進去,我陷在裏面,似乎永遠也逃不出來。

讀到這裏,江昭陽猛然感覺心臟一顫,他突然想起來一個細節——在向林染對門的鄰居詢問她的情況時,他說半夜經常會聽到林染在房中怪叫。

根據他的描述,那些怪叫聲像是忍受不了毒癮的人發出的慘叫。

當時江昭陽並沒有細想,但是現在結合林染的日記來看,他的心裏不禁慢慢浮現出一個最合理的猜測——她之所以發出慘叫,是因為她和顏以冬一樣,也有超憶症。

那些慘叫聲,就是由於她難以忍受自己的記憶過於清晰,那些過往的慘劇一遍又一遍在自己腦中重現而發出的無奈的悲鳴。

江昭陽並不覺得林染是個癮君子,因為無論是從她頭發的化驗結果,還是人生經歷來看,她一直都離毒品很遠。

為了驗證自己的推測,江昭陽加快了閱讀日記的速度。

果然,在最近的幾篇日記裏,林染只寫了日期,然後通篇都重復書寫著一兩個字:

“恨恨恨恨恨……”

或者:

“死死死死死……”

這兩個字幾乎無限循環,直到她筆跡虛浮,沒了力氣為止。

江昭陽看了一眼身旁還在昏迷中的顏以冬,不禁皺起了眉。

他以前雖然也知道這種病,但是從來沒看過相關患者的日記,或者換另一種說法,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超憶症患者的內心世界。

也就是說:自己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顏以冬,也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她的傷痛,她的無奈。

他一直以來所做的,其實跟其他人並無區別——不過是站在她的身邊,冷冷圍觀而已。

江昭陽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撫摸著她愈發消瘦的側臉,一直看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夕陽緩緩消失在地平線下。

·

經過對林染日記的連續閱讀,江昭陽發現,日記這種東西,是最能反映個人氣質的。

比如,作為一個剛上高中的普通女生,林染會在日記裏記錄自己討厭的人,討厭的事,討厭的音樂。

同時,也會記錄自己喜歡的人,喜歡的事,喜歡的習慣,還有喜歡的作家。

對林染來說,她最喜歡的作家就是安妮寶貝。

為此,她在自己的日記中循環抄錄了很多遍安妮寶貝作品中的句子,其中她最喜歡的,是《清醒紀》裏的一句話:

“煙花飛騰的時候,火焰落入大海。遺忘和記得一樣,是送給彼此最好的禮物。”

這句話,被她反復引用過很多次,以至於江昭陽把日記讀完的時候,關於案件的細節沒記住多少,這句話倒像是一粒種子,牢牢地在他的腦海裏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