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答案(第2/3頁)

錢玉森不置可否地微微撇了撇嘴,隨後又問了一個截然無關的問題,

“那你覺得李思剛做的事,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對於這個問題,江昭陽似乎覺得有些難以回答。他不禁轉了個身,把腰靠在不銹鋼的欄杆上,端著熱茶想了想,最後反問道:

“你說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通。”

過了一會,錢玉森又說:

“如果說這不是好事,可是現在明明有那麽多人在醫院排著隊等供體,畢竟有供體才有活下去的希望。給人希望,救人性命,這明明是功德無量的事情啊。”

又說:

“可你如果說這真是好事,每當我這麽想的時候,腦子裏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攝像機在地下拍攝到的畫面,想起那個望著攝像機,一臉怨恨,自殺身亡的母猿。每當一想到那母猿,我就忍不住又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這麽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怎麽會這麽讓人惡心呢?”

錢玉森的話,讓江昭陽沉默了起來,他握緊裝滿熱茶的紙杯,直到杯子裏的茶水慢慢涼了下去才重新開口說道:

“你剛才問我為什麽沒把地洞的事說出來,我剛才想了想,或許在我的潛意識裏,早已經認定它們都已經死了。既然早晚都是要死的,我可能更希望它們能死在山頂,死在叢林裏,死在原野上,而不是死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洞裏。”

“不一樣嗎?反正都是死。”

“是啊。”江昭陽長嘆一聲,“不一樣嗎?反正都是死。”

說完,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直到服務員走過來,重新給兩個人換了一杯有溫度的茶水,錢玉森才突然開了口。不過江昭陽沒想到的是,這次他卻突然跟自己話起了家常:

“前段時間不是過中秋嘛,我抽空回了趟老家。一家人這一次好不容易湊齊了,我本以為終於能高高興興吃頓飯了,我侄子的一個腦筋急轉彎卻差點讓我哭出來。他問:北極熊為什麽不吃企鵝?”

“你怎麽說的?”

“開始我是不想回答的,但是他們都認為像這類動物學的東西,就應該由我來回答。

沒辦法,我最後說:北極熊有時候也會吃企鵝啊。

結果我侄子突然用特別大的聲音告訴我:真笨!它們倆一個在北極,一個在南極,怎麽吃啊?”

江昭陽一笑,“好像也沒毛病。”

“是啊,沒毛病!一個屋裏的人都笑了,只有我沒笑。”

“為什麽?”江昭陽奇怪地問。

“因為北極曾經也有過企鵝,只是他們不知道罷了。”

江昭陽一愣,“那你為什麽不告訴他們?”

“告訴?”錢玉森神色悲戚地一笑,“我怎麽告訴他們?難道要在所有人都哈哈大笑的時候,突然義正言辭地申辯說:北極的企鵝其實早在許多年前就被我們的祖先殺光了?”

江昭陽沒有馬上出聲,低頭慢慢喝了口茶,“我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些事!忽然感覺有些對不起你們這些致力於動物保護的人。”

“不用不好意思。”錢玉森燦然一笑,“這年頭……誰會為了一群企鵝感到悲傷呢?”

江昭陽重新把視線轉向玻璃外的停機坪,看著簌簌落下的雪漸漸染白了空客巨大的機翼,突然開口說道: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歷史上也有過像你這樣的人。”

錢玉森喝茶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隨後奇怪地看向江昭陽,“嗯?”

“我忽然想起原來看過的一則故事。在魏晉的時候,有一個人叫阮籍,是個高官。

有一天,住在他家附近的一個士兵的妹妹突然死了,那家的人正在辦喪事。因為那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當地有些名氣,所以當天去她家吊唁的人很多。

不過大多數人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去的,真正心懷悲痛的人沒幾個。

這時阮籍突然跑了進來,他一下跪倒在女孩的靈位前,放聲痛哭,簡直比他自己的親妹妹死了還要傷心。

當時,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哭,因為他與那家人素昧平生,以他的官位,他的名望,他也完全不必去一個普通士兵家裏吊唁。”

“我好像知道他,竹林七賢裏邊的一個。”錢玉森插嘴道。

“沒錯。”江昭陽肯定地點了點頭,“明明不認識人家,他為什麽還是要去呢?我當時是不明白的。剛才聽到你說起你侄子的事之後才忽然想通了——那個漂亮的兵家女孩也好,那些消失在北極的企鵝也好,都值得被人祭奠,被人懷念,盡管我們與她們素昧平生。”

錢玉森突然把手中的熱茶一飲而盡,朝江昭陽微微一笑,笑容明媚而燦爛,跟他臉上的黑框眼鏡極不相符。

“江隊,沒想到你還是個挺浪漫的人。”

“浪漫?”江昭陽不禁睜大了雙眼,莞爾道:“他們一般都說我是個挺浪的人,跟漫沒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