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玉剛卯(第3/3頁)

那時她依舊睜不開眼睛,也沒什麽感觸,因為病得厲害了,和萬事萬物都像隔了一層,看他過來,像在看老舊的皮影戲。

眼前人影晃動,瞬息一幀一幀翻頁,似乎聽見他嘆息,又似乎記得他百般憐惜的目光落到臉上。

越蘇當天夜裏又再次驚醒,好在這次不是因為什麽噩夢,就是普通的醒過來,夢境早記不清楚了。屋裏有不怎麽明亮的小燈,越蘇半睜著眼睛躺了會兒,才倦倦地想著韓信似乎是來過。

她起先疑是自己思慮過重,幻想出來的影像,後來又慢慢想起他臨走前,似乎俯身往她枕頭底下放了什麽東西,於是伸手去摸,以確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來過。

一摸,摸到一對沉甸甸的長方柱體,拿出來在燈下一看,是件素面玉器,雖是長方柱體,但棱角光滑,表面還隱隱有玻璃色的包漿,有明顯的熟舊感,應該是被人長期帶在身邊的。

玉器上還有字,筆道直硬,筆畫細直,轉折成方,可能是某種先秦的字體。兩件玉器都四面有銘,每面兩行,共三十二個字。越蘇認了半天,才勉強認出最後四個字,是“莫我敢當”。

越蘇基本確定這是件隨身配飾,因為玉器中心貫孔,應該是成對佩掛之物。

她盯著這件玉器半天,沒什麽想法,一是因為病起來頭腦遲鈍,二是因為她實在不會玉器鑒賞,看了半天,只看出這對玉器可能本來是白玉質。

……對,本來是。

玉器的邊角上呈白色,溫潤而澤,但是表面上卻有大量的霧狀紅色,極其鮮艷,像是……像是血液層層侵染,抹不掉留下來的。越蘇不知道這是自然形成的沁色還是什麽,她只是懵懵懂懂的,忽然想起了一行字。

騙入長樂宮,蕭何與呂後共殺之。

史書上,淮陰侯韓信這個人的終點。

被恩人殺害會格外的痛嗎?他那個時候流了很多血嗎?滾燙的血是不是把隨身攜帶的玉飾都染紅了?

越蘇覺得呼吸困難,她把玉器攥在手裏,像是攥著什麽注定的結局,側身躺了下去,閉著眼睛,覺得這玉器冰涼又厚實,眼前黑暗濃重得撥不開,只有手裏抓住的東西是可靠的。

竟然是難得的好覺。

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她精神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劉衎年紀輕,起得早,清晨跑過來看她,還是上手就摸額頭,摸上來才發現她已經睜開眼睛了,忙問:“蘇蘇,你覺得好一點嗎?”

越蘇點頭,啞聲答:“好多了。”

她遲疑片刻,見外面還沒有聲響,應該是只有劉衎起得那麽早,便展開手掌,把攥了一晚上的玉器給他看:“小衎,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劉衎看了一眼,說:“這個是我們那兒流行的一種護身祥瑞,叫玉剛卯,說是可以祛除疫鬼,和司南、翁仲一起被叫做‘辟邪三寶’……不過大司馬當政後下旨不讓用了,因為有卯金刀的讖語。”

這個越蘇倒是知道一點,繁體“劉”字一拆,就是卯、金、刀三個字,王莽忌諱劉氏,下令禁止佩戴這種玉器也說得過去。

劉衎說完,話鋒一轉,用肯定的語氣說:“這是信哥送給你的吧。”

越蘇一愣:“你怎麽知道?”

劉衎匆匆一笑:“因為這是白玉質的剛卯啊,按禮制只有列侯以上有資格佩戴……而且蘇蘇,這方剛卯上的字體我常在兵器銘文上看見,雖然不記得具體是什麽,但猜一猜也知道是信哥的,說不定是他自己刻的,刻慣了兵器,所以沒改過來。”

越蘇有些不好意思地收了收手裏的玉器,小聲地說:“我其實沒看懂寫的什麽。”

劉衎回憶了一下:“我記得……好像是秦書八體之一,具體是什麽不知道,蘇蘇你可以問一下唐叔,他應該知道。”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不對,不用問唐叔,問問信哥自己不就好了。”

她病好了就是好了,過了會兒起了床,去廚房喝昨晚就燉好的粥,偷偷看手上的玉剛卯,鮮艷欲滴的紅色絲絲縷縷,她攥在手裏,竟有些入迷。

廚房的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她擡頭一看,是韓信。

他有些意外,似乎沒想到能在這兒看見她,但不過片刻,他的眼神就和緩下來,問道:“你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