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翌日, 惠風暢爽, 吹開滿城煙絮。

阮時意親手備了徐昊最愛的五香糕, 領著靜影、沉碧, 再度前往城南商街。

她從徐昊處討要茶具茶葉等送給夏纖絡, 目下正好借“禮尚往來”為名,與這孩子多加接觸。

當她輕提淡鵝黃色細折裙登上馬車, 置身狹迫空間, 瞬即因昨日下午之事臉紅欲燃。

一是羞,二是惱。

昨兒徐赫借商議為由登車,悶聲不響,與她進行了一系列“口舌之爭”。

這類費力而不費腦子的爭執, 她從來都鬥不過他。

最終,他兩臂圈住軟弱無力的她,柔聲細語勸慰,提出“郡主所要求的,我來想辦法, 你犯不著受這窩囊氣”。

興許,見她水眸凝霧,小嘴泛紅, 他俯首細細啄了幾下,聲稱得趕回去繼續臨摹, 溜了。

阮時意被他搓圓摁扁且啃了一頓, 回頭驚覺他尚未把她哄好就跑, 火氣更甚。

可事後, 她猛然意識到一事。

她居然……等他哄?

身為清心寡欲、德高望重的太夫人,她為何會冒出稀奇古怪的期待!

那一瞬間,她徹徹底底明白,哪怕曾信誓旦旦宣告“他們回不去”,她卻在不經意間,日漸重新視他為伴。

重逢近一年,除去最初鬧過兩回情緒,徐赫的確在努力當好丈夫、祖父……

他學會忍耐,學會尊重,學會關心,既便偶有放肆,原因大多緣於她的迷茫與縱容。

傾聽車外如流水般傾瀉的喧鬧聲,阮時意獨坐車內,身心皆隨車而顛簸。

以前寵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優雅從容的“徐太夫人”,大概真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心情矛盾、患得患失的“阮姑娘”。

*****

城南裕隆茶館內,裝潢陳設高貴雅致,茗香襲人。

因尚未正式對外營業,夥計們散落四處,忙於擦拭門口的鏤雕十二條屏、多寶博古架、高幾上的梅子青龍泉窯花瓶等別致器物。

徐昊品嘗阮時意所備的五香糕,剛吃兩口,霎時紅了眼。

“阮姐姐,您這道五香糕,是跟我祖母學的吧?不用幹芡實,而是采用新鮮的雞頭米,且做法更偏向於定勝糕……她老人家走後,我一度試著給母親做,始終沒能成功,還請您……得空指點一二。”

阮時意心底仿佛回蕩著一聲嘆息,遂吩咐仆役取來筆墨紙硯,細細記下與別不同之處。

一來二往,徐昊與她這“阮姐姐”越發熟絡,閑談間提及自己作為徐二爺的長子,壓力極大,時時刻刻擔心行止出錯,落人話柄。

阮時意則微笑鼓勵:“徐家人祖上從軍,太夫人當年改行做書畫生意,純屬迫於形勢,時至今日,到你手裏,才不過第三代。

“別忘了,你祖母出自書畫世家,養在深閨,對於從商可謂半竅不通;而你爹也曾在闖蕩路上虧得血本無歸……不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她說起此話題,免不了語重心長,搬出她早年所言——徐家人只要不違紀不犯事,無論能否創出佳績,總能得到家人認可。

祖孫二人話語投機,聊了一陣,徐昊對她倍加欽佩,盛情留她用膳。

阮時意唯恐與長孫傳完流言蜚語後,又禍及二孫子,婉拒後起身告辭。

意外的是,平常乖乖在後吃東西的靜影沒了影。

一問之下,夥計說,靜影解手完碰到護衛阿煦,隨他去後巷看小貓。

阮時意無奈,派人去喚靜影歸來。

未料問遍後巷各商鋪,以及那畫糖畫的老人,均說未曾見過一粉綾裙的嬌俏小丫鬟。

阮時意內心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她每每帶靜影逛市集或夜市,總耐不住那丫頭央求,買上點小糖或糖畫。

如若那丫頭路過糖畫攤子,定然會停下左瞧右看。

由此看來,二人根本未從後門離開茶館!

當大夥兒仔細找遍樓上樓下,仍未發現行跡,阮時意總算想起被刻意忘在腦後的地下密道……

大事不妙!

靜影一直未恢復記憶,斷然不可能為敵對勢力派來的細作。

但阿煦,她不敢保證。

以靜影的身手,若再一次落入敵手,再一次被下蠱清除記憶,後果不堪設想。

阮時意摁下對復雜秘道的恐懼,竭力鎮定,命手下分頭行動。

隨行仆役分別去尋徐明裕和徐晟‘沉碧負責坐馬車回瀾園,叫上阿六和大犬;掌櫃、夥計等人則封鎖茶館前後院落。

眾人同時行動之際,阮時意依照為數不多的經驗,循跡而尋,很快覺察後院雜物間竟被人從內裏拴上了。

正當她遣人劈門,茶館緊閉的大門傳來急促敲門聲與爭吵聲,更有人大聲疾呼“阮姑娘”。

阮時意焦灼難耐,卻因那熟悉的沉嗓而稍稍松了口氣。

——來者不是旁人,是惹惱她的徐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