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阮阮?”

弱光並未映出阮時意垂眸處泄露的情緒, 但徐赫從她手心的顫抖與黏膩,覺察到一股少見的震悚。

有那麽一瞬間, 他心生錯覺, 險些認定嬌弱怯懦的愛妻, 已穿過漫長時光, 重回他身邊。

他下意識把琉璃燈置於墻角, 騰出雙手圈她入懷, 如緊擁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於他而言,她的確最珍貴。

阮時意往日對他的黏纏摟抱, 既有抗拒之心,亦有沉淪之意。

而今臉蛋貼在他起伏的胸膛, 她擡手輕掙了一下,終究沒再抵抗。

今日, 猛然驚覺一輩子累積的認知未必確切;且在她看不見的所在, 隱藏了太多未知……

她需要緩一緩。

以前丈夫出遊,娘家人數盡南遷,而後公婆離世, 她咬緊牙關,一口氣撐至兒女成家立業, 撐至兒孫滿堂, 撐到了死的那一天。

原以為千錘百煉、淬火成鋼,再也無懼艱難險阻……但她必須承認, 再如何偽裝強勢, 她骨子裏始終泯滅不了一介女流的困惑懦弱之處。

此刻, 包圍她的胸懷,微暖、堅實、寬敞、可靠。

容她短暫依靠片刻,興許能收拾殘勇,抵擋世間惡意的侵吞。

徐赫因她久違的順從而震驚,心底的關切擔憂,擊退隱約蕩漾的旖旎感。

他閉上欲言又止的唇,只求予她沉默無聲的支持和保護。

二人靜靜相擁於簡陋而昏幽的地下暗室,沒有華衣麗服,沒有美酒佳肴,沒有任何稱得上“美好”的事物,卻獲得重逢後最溫暖的陪伴。

良久,阮時意方從他的懷中擡頭。

徐赫試探地問:“要不……先回去?”

“不,”她語氣篤定,“下來一趟不容易,尚有五個半時辰的期限,咱們能走一段是一段。”

徐赫沒再磨蹭,捋好她的發,挽手提燈,悄然沿通道向西北緩行。

每達一處密室,阮時意便在角落裏做點小標記,有時是符號,有時堆放幾顆碎石,免得反過來被人追蹤;徐赫則以隨身攜帶的筆紙簡單作記錄,大致計算距離和方位。

不少看似出口的地方已被封住,二人走出一裏路左右,因聽聞人聲,急急折返,估算著正西方向又行至一密室的門前。

斷定門後無人,徐赫扯開胡亂纏繞的鎖鏈,推開木門。

與先前路過那些空蕩蕩的地下室不同,此地堆滿雜物,寸步難行。

孤燈映照下,各種櫃子、箱籠、桌案、鑼鼓、仿制的刀槍旗幟、彩色布條等物隨意堆放,還有部分用巨大黑布蒙住,看不出是何玩意兒。

從通風口頂部依稀傳來的斷續唱腔可判斷,此為城東戲園子下方。

估算著天色將亮,戲班子的人正晨起練嗓門,而園下這一密室,被他們用作閑置物品的倉庫。

如此說來,幕後操縱者,與戲園子有關?

徐赫和阮時意趁清早無人,謹慎穿過,正欲推開另一扇門,卻聽門外傳來此起彼伏、時斷時續的鼻鼾聲,應是有數人在內酣睡!

阮時意驀地一驚,緊緊攥住徐赫衣角。

強行推門,必然把人驚醒。

他們本不該現身於此,無謂惹來麻煩。

徐赫與她對望一眼,心意互通,均想著原路撤出,另尋別處打探。

然則剛退回房中,來時那扇門外忽有拖沓腳步聲近,緊接著是一名壯年男子的罵聲:“臭小子!叫他們記得順手拴門!十回有八回不聽!”

阮時意心跳一抽離,徐赫已應機立斷滅了琉璃燈中火光,拉著她躲至附近木櫃之側。

*****

木門遭人猛力推開後,一人持燈罵罵咧咧:“都給老子起來幹活兒!”

隔壁鼾聲停止,一陣金屬碰撞聲、穿衣摩挲聲、下地穿鞋聲,內裏居然有十數人!

阮時意被徐赫抵在兩個櫃子之間,看不見外頭情形,但從寥寥無幾的應答之聲可判斷,多半是十歲上下的大孩童,更甚的是,身上被鐵鏈束縛!

她心頭騰起陣陣惡寒。

曾作為密探暗衛所用的秘道密室,竟成了地下倉庫、以及關押稚齡勞工的場所!

事實上,她不止一次從義善堂的孩子口中聽說,淪為孤兒後偶有兄弟姐妹走失;也曾聽起阿六說過,爺爺去世後,他被陌生人尾隨過一次……

想來,一切絕非偶然事件!

叮叮咚咚的鐵鏈聲來來回回,一群孩童在那名壯年男子的指揮下,搬動道具,從相鄰的窄道上行。

期間難免磕磕碰碰,那男子劈頭蓋臉就是一耳光,扇在小小勞工身臉上,打得孩子摔翻在地,痛得阮時意神魂俱震。

徐赫顯然也在強忍。

以他的身手,自然能輕而易舉打倒此人。

可出手之後,會否引來其他惡人?如何安全救出全部孩童?

這地道究竟藏了哪些勢力?又有多少處隱蔽的據點?

未有穩妥計劃前,他們只能忍受煎熬,絕不可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