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老院子是最好的(第2/2頁)
陸霄拍拍她:“這有什麽好哭的。”
“你不願意哭,我幫你哭。”傅來音竟然這樣說,令陸霄身體一僵。
眼淚從來不是軟弱的表現,哭泣是正常的情緒表達,悲傷、憤怒、失落……種種消極情緒應該有它們的存在位置,應該同幸福、高興、快樂一樣,讓他人感受。傅來音在這方面沒有問題,但是陸霄有。
他把所有情緒都藏著,只給他人展示一個冷冰冰的形象,大部分人因為他冰冷的態度退避三尺,他由此獲得安全感,護住了心裏的脆弱、茫然、兵荒馬亂。
幾乎所有的男人都這樣。陸霄只是普通男人的加強版。
她突然恨起社會對男性的偏見來。腦海裏一下子閃過《海蒂性學報告》裏對男性自制力的譏諷:“以‘情感需求太多’或‘過分情緒化’來形容女性的本質並不客觀——這是把男性的行為當作標準。為了要扭轉這種看法,我們也可以說男性在‘壓抑情感’,而女性則‘勇於表達感情’。但是在我們的社會中,通常把男性這種不肯溝通的模式視為‘英雄般的自制能力’。”
他可以不是英雄,只是一個小男孩。
他已經是一個英雄,就讓她做他的小女孩。
他哭不出來,她替他哭。
傅來音是真的替他傷心,也心疼。陸霄讓她哭了一會兒,有些無措地拉她起來,“該吃午飯了。”
傅來音抱著他不撒手。
陸霄只好幹巴巴說道:“世界上有很多悲慘的人和事。”
“你這樣是不對的。”傅來音邊哭邊擡起頭看著他,“世界上當然有更多悲慘的人和事,但是不能因為他們慘,所以你的痛就不是痛。個人的痛都是刻骨的,不會因為比較減輕半分。”
噢,這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
傅來音抹掉眼淚,問他:“你好多了嗎?”
陸霄竟然笑了笑:“好多了。”
兩個人便手牽手回老院子。
近半年沒回來,老院子的招牌已經落了灰,墻上傅來音的手繪也因為雨水侵蝕,變得模糊起來。
陸霄開門進去,給傅來音擦出桌子,收拾出一片幹凈地方,說:“我去做飯。”
傅來音沒有閑著,拿了剪刀,戴了手套,修剪起繡球來。門外竹香冷冽,風過竹林,是熟悉的沙沙聲。
她聽到竹葉聲的瞬間,又有哭的沖動,不僅僅是想到這是陸霄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想到自己在這裏呆的日子。
她不過呆了幾個月就這般想念,陸霄在此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何割舍得了?
借著一股沖動,傅來音跑進廚房,從背後抱住陸霄,說:“老院子是最好的家。”
“它是土房子,太舊了。”
“沒關系。”
“冬天冷。”
“沒關系。”
“有蟲。”
“沒關系。”
“窗戶——”
傅來音在背後打他兩下,聲音很氣,“窗戶壞了可以修,門漏風可以換,石板路坑坑窪窪也可以重新鋪,你買得起一千萬的房子,修繕不了這個院子?”
陸霄笑了一下,“好,修。”
“我要有一個書櫃。”
“買。”
“得防潮。”
“好。”
傅來音突然反應過來——這是在幹嘛呀!怎麽感覺像新婚夫婦裝修婚房?!傅來音,你羞不羞呀!
傅來音一下子放開他,羞恥得恨不能從這裏消失掉,忙說:“我剛剛亂講的,什麽都沒說!”噠噠噠跑掉了。
吃完午飯,陸霄讓傅來音休息,自己獨自一人收拾起院子來。
首先要檢查電路,陸霄對燈泡一個一個進行檢查,發現了燈罩上的詩。
石桌旁的燈罩上寫著:“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己亥年五月十三”
吊床旁的小燈寫著:“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己亥年五月十四”
外院最大的燈罩上是:“以膠投漆中,誰能別離此?——己亥年五月十五”
門口的路燈上也有:“一心抱區區,懼君不識察。——己亥年五月十六”
這是半年前他離開時候傅來音做的燈罩,上面的詩,是她親手題的。
陸霄一個糙老爺們兒,按理說是看不懂是什麽意思的——傅來音大概就是有這樣的想法,才暗暗寫了這些情詩。
但耐不住人看不懂,心卻有感受。直男陸霄,將所有詩句記下來,上網一句一句查。
原來這些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句子之外,放在它原本的詩中,都是濃濃的愛慕與想念。
她沒有寫的,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她沒有明說的,是“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她想表達的,是“相去萬余裏,故人心尚爾。”
她第一次談戀愛,滿心的歡喜與憂愁說不出口,全部寫在一個老院子的燈罩裏,留給寂靜的風聲,從夏默到冬,終於被回來的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