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盡說江南(第2/2頁)

“不是,”他敲了下沈邵的額頭,“不只有飲食。”

“剛說的那些,小舅爺爺會做嗎?”沈邵追問,“照著試過嗎?”

他未答。他了解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這本《齊民要術》記載的飲食烹飪方法,恰是他上一世所在的前後百年。他所有的廚藝,都因為有個嘴饞的妹妹。

“還有,”他對昭昭說,“江南喜食腌鴨蛋,沿海愛好炙蜊,都有記載。”

這都是她過去愛吃的。

“那時就有腌鴨蛋和烤花蛤了?”她更驚奇這個。

一大一小兩個聽客,成功被沈策帶歪了思路,直奔中華吃文化。

“我們中國人最會吃,”他帶兩人離開畫室,“周朝炮豚是八珍之一。這本書寫得更詳細,在當時,炮豚和蒸豚都很受歡迎。”

大戰勝後,他喜好親手炮豚,給部下分食。

沈策帶他們往餐廳走,紙質燈籠透出來的淡淡黃光,和月光交織,為他們指路。

“去五臟,茅茹填腹,以柞木穿過,慢火烤灼,”清酒塗抹上色,還要用麻油不停塗抹外皮,“其皮,色如琥珀,其肉,入口則消,狀若淩雪,含漿膏潤。”

再有酒,那便是大戰後最好的犒賞。

說話間,已到餐廳外。這裏燈光明亮,有熟悉背影在忙碌著。

這是給她的驚喜,從香港來的管家老夫婦正將一盤烤乳豬切片擺上餐桌。婆婆聽聞昭昭遭了罪,內疚難眠,認為是澳門沈家沒照顧好她。為彌補,她和老管家一起帶了洋房的幫傭們,飛來照料他們的飲食起居。

婆婆因為年邁,久不下廚,逢年過節才會為沈家老小燒上一桌,如今夜這般,連點心小食都盯著做,已數年未見了。沈邵直呼占了小舅奶奶的光。

沈策從冰櫃裏,倒了兩杯飲料,端來給這一大一小。

“是什麽?”婆婆問。

“給小舅奶奶準備的,”沈邵拿起就喝,“說是天然蛋白飲品,小舅爺自制的。”

老管家皺眉:“拿什麽榨的?”像在質疑飲品的配方。

沈策自幼被這兩位老人看著長大,頭回被他們當外人,唯恐自己配方不妥,喝壞了昭昭。他好脾氣解釋:“加了花生、榛子、核桃、腰果,巴旦木和碧根果,常見的東西。”

老管家略安心。

幫傭忙完,聚在餐廳裏吃宵夜。

而沈策帶著一大一小,還有老管家夫婦,在餐廳外露天餐桌旁,邊吃邊聊。婆婆為沈策證實,幼年的沈策終日泡在藏書堆裏,沉迷過一段時間飲食文化,那兩年見飯桌上的豬肉、烤鴨和蘸料,就要引唐詩“蒸豚揾蒜醬、炙鴨點椒鹽”,見湯面就說這叫湯餅、水引,說面條是華夏起源的食物,連帶念句晉賦“涕凍鼻中,霜凝口外,充虛解戰,湯餅為最”。

如此種種,常惹得家人在飯桌上笑聲不斷。

至深夜,沈邵去睡了,兩人在臥室旁的影音室看電影,她仍回味無窮:“南北朝的蒸豚怎麽做?和現在一樣嗎? ”

他搖頭:“更復雜。肉煮半熟,以豆豉汁腌制,高粱米用濃豉汁泡成黃色,做成蒸飯。最後要把姜,桔皮、桔葉、蒸飯和豬肉放到一種叫甑的蒸食用具裏,用三倍燒飯的時間蒸。”

他對這道菜最熟,因為她最愛吃。

“想吃嗎?”他問。

“聽著有點麻煩,婆婆會做嗎?”

“她不會,我會。”

昭昭歪著頭,瞧他。

“明天給你做。”他心領神會。

“那炮豚呢,正宗的那種?”

“都做。”

“還有什麽做法嗎?”

“白淪豚,和白切豬肉差不多,”他想了想說,“明天一道給你做,炮、蒸、白淪,一並做,你都試試。”

燈被關上,他抽出一張光盤,塞進光碟播放機。

屏幕被影片點亮,成了房中唯一的光源。

這影音室和香港小樓裝修的一模一樣,昭昭從沒問過,他為何如此裝修。這更像是一種心照不宣,像她在蒙特利爾裝修的那個房間,他們兩個都想讓時間停在她十八歲那年。

那年,有著他們最朦朧、最不可言說的心動。

他坐進沙發裏,輕摟她到懷裏。

她懶懶倒下來,枕著他的腿,手指在他膝蓋上無目的地劃來劃去,等電影開場。

片名跳出前,是全屋最暗的時候。沈策在這暗裏,忽然悟到:最幸福的時刻,應該就像現在,能毫不費力說出“明天”的每一個夜晚。